陈朝末帝宋继昭的最后一面,岑容并没有见过。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眼,比那个时刻要再早四年。也是昭阳殿,也是这样的夜色,岑氏族人的血已随着夕阳流尽了,她站在殿中,第一次感觉夜色这样刺骨。
那时候她嘶声发问,连声音都好像一滴一滴淌着血:“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你在算计?”
“是。”而他淡淡答她,只留下一个冷漠的侧脸,“但你毕竟是我的发妻,我会留你一命。”
留她一命。宋继昭最大的错误,就是留了她一命。
后来她在瑶光寺中拿到线人送来的情报,看见那上面写“帝自刎于太极殿”,想起来的,也不过是那一天。
烛火在殿角灯座静默燃烧,映出一片昏黄的光,镀上宋继昭侧脸。年轻的天子面庞俊逸而端雅,眼尾微微扬起,专注看人时,似含着无尽的耐心与多情。
没有得到回应,宋继昭并不生气,只是将手中帐幔挂起一角,在榻边坐下,伸手想将岑容鬓边凌乱的发丝抿到耳后。
岑容向后一退,避开了他的触碰。
宋继昭的手停在空中,片刻,方才慢慢收回。他微微垂了头,借着透进帐幔的烛光去看岑容的面庞,眼中仍是关切:“……阿容,你怎么了?”
岑容静了几息,半晌,低声道:“无事,我是有些累了……这个时辰,陛下怎么过来了?”
她努力放缓呼吸,强迫自己慢慢松开手心,听见宋继昭微微笑起来:“什么时辰我不都过来了?”
他的手伸过来,探向岑容放在身侧的手。岑容下意识要向后收,这次却被他再一伸手,结结实实地握进了掌心。
“白天九郎向我请了旨意来看你,听说你终于愿意见人,我也放心许多……这几日政事繁忙,没能来看你,才是不该。”他说。
岑容当然知道宋继昭这段时间忙于政事。太后再失城池,朝中数个权位被宋继昭收入囊中,皆以心腹领职。如今朝堂之上两宫已成角力之势,伴随实权而来的,便是越来越多的政事奏章需要宋继昭处理。
也因此,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夜晚猝不及防地与他相见。
冬夜霜重,处理完奏折之后,宋继昭还会乘夜赶来看她么?太久了,她已经不记得了。
岑容隐在床幔堆叠的阴影里,静了片刻,轻声道:“朝事为重,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怪陛下。”
她垂着眼,勉强维系声音的平常,却仍然被宋继昭察觉了异样:“你不会怪我,那怎么到现在还在生我的气?——阿容,从前,你从不叫我陛下的。”
他微微收拢了手,感觉到掌心之中一片凉意,似握了一捧细软的雪。冬日严寒,岑容一直在昭阳殿中,却比他这个方才漏夜而来的人手心更凉:“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
“但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我们会有很多孩子。所以现下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还有我们能尽力为孩子铺好的路。”他低声说。
岑容在昏黄烛光的阴影中看他。宋继昭的眉眼微微垂了下来,说起这些时,眼中泛起一抹哀色,像任何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那样。
她忽而抽回手,再向后退了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