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容抿了抿唇,短暂沉默下来。
朱贵嫔的朱姓,自然是与朱太后同出一脉。当年宋继昭加冠成年之时,朱太后就想为他迎娶朱氏女,不料宋继昭早有争权之心,先发制人将岑容定为了皇后。此事一度让宫中情势紧绷,最后是两边各退一步,朱家照旧将女儿送进了宫中,宋继昭将她纳为贵嫔,位列三夫人之首,仅次皇后一人之下。
说是各退一步,但在宋继昭已明确展露夺权之心的当下,两宫之间都清楚,这位朱贵嫔是无法得到帝王青睐。甚至以岑容后来所知,朱太后这一笔让步,也只是麻痹他们这方的策略,以酝酿更深的杀招。
这个被送入宫中的女子,徒有显赫的身份和尊荣的地位,却不过是个粉饰太平的工具。
可惜,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唯独朱贵嫔本人一无所觉。作为朱太后的侄女、宋继昭的表妹,她性格骄纵跋扈,更是从年少起便倾慕宋继昭、将皇后一位视为囊中之物——自然而然地,她便格外地与岑容过不去。
原本只是后宫寻常的争风吃醋,朱贵嫔跋扈却没有什么心计,岑容也懒得与她计较,总是四两拨千斤地将争端化去了,却没有想到,最后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宫宴之上,朱贵嫔将她推倒,岑容失去了方才怀有三月的孩子。
皇室连续两代子息薄弱,朱贵嫔谋害皇嗣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怕姑母是朱太后,也护不得她。
朱太后将人接进宫中时没怎么在意过这个侄女的幸福,临到这一刻却到底有了恻隐之心。岑容闭宫休养后,她顶住宋继昭与岑家在朝堂的压力,派了自己的人将朱贵嫔看押住,更是在前朝对宋继昭示弱,默许让出数个权位,就是想借此周旋、保住朱贵嫔的性命。
——薄室薄室,换一个称呼,便是暴室。后宫宫人有疾,入暴室医治;贵人有罪,亦囚禁此处。
谋害皇嗣,依律确实应当罚入薄室。但在入薄室之前还需受刑,朱贵嫔向来养尊处优,若是受刑,定然熬不过去。
后宫虽已在岑容治理之下,但岑容却管不到宣光殿的人。朱太后刻意省去这一点,便是打着只要朱贵嫔不受刑,即便入了薄室,她也能护住她的打算。
然而岑容却知道,事情不会如朱太后所愿。
也许是天之骄女一朝跌落的落差,也许是朱太后也有力所不能及,前世的朱贵嫔不曾受刑,却仍在入薄室的三个月之后传来了死讯。
那时的朱太后收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岑容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知道最后朱贵嫔的坟茔,是回到了朱家家墓之中。
沉默片刻,岑容道:“薄室艰苦,朱庶人有过,应以观心自省为上……”
朱太后面色微讶,抬眼看了过来。岑容迎着她的目光,淡淡续道:“……不若贬入瑶光寺,抄经茹素,以修其心。”
薄室是拘禁、惩罚有罪宫人之处,而瑶光寺却是皇家寺院,两者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朱太后虽意外岑容如此退让,却仍马上应了下来:“既然皇后这样说,那便改作瑶光寺吧。”
顿了顿,她若有所思的视线再次扫过下方的岑容。
前来宣光殿是为请安,岑容便穿了一身正式的皇后宫装,此刻端坐在座椅之中,洒金织红的凤纹裙摆便迤逦拖曳在光洁的玉石地面上,道不尽的端雅华贵。
然而更引人瞩目的,却是这一身妆束的主人。哪怕因病清减了几分,也仍然一副浑然天成的容光,凤袍朱簪极能衬人的金红之色穿在她身上,都好似敌不过她自身的容色,而沦为了黯淡的陪衬。
到底是这洛阳城中、这全天底下最灼目的一株牡丹。
她看着这样的皇后,心中升起一分兴味——
朝野皆知,天子爱重皇后,立后四年至今,除却最初迫于情势而纳入宫中的朱贵嫔之外,后宫之中竟再无别的妃子。如今朱贵嫔已注定是要离宫,从此之后岑容便是真真正正的后宫惟一一人,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看起来却并不如何开心呢?
朱太后慢慢抚摸着茶盏的盏沿,似感慨一般地道:“皇后宽厚,我那不争气的侄女也实在应该好好反省自己,为她造下的孽赎罪。”
岑容微微笑了笑,摇头道:“儿臣也只是想,母后为我陈朝呕心沥血,如今朱贵嫔犯错已付出了代价,便到此为止吧。”
这一句说得倒是漂亮,这段时间在前朝的退让到底没有白费。朱太后笑了笑,又称赞了几句岑容的仁德,便颁下手谕,让身边女官去往建始殿,宣布对朱贵嫔的最终处罚。
岑容从宣光殿出来时,建始殿曾经的主人已乘着青帷油车,无声地离开了这座宫城。
费了这一番心思,也只是想保住朱贵嫔的性命。朱太后固然醉心权势、乾纲独断,但到底还是有着一分心软,不会赶尽杀绝。
——从这一方面来说,宋继昭与朱太后却是全然的不同。
昭阳殿前,帝色冕服已出现在宫门。岑容轻轻整理了裙摆,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淡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