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了,岑容才注意到他今夜前来,氅衣下没有穿出席晚宴的衮服,也不是日常在宫中起居的常服,而只是件简单的宽袖袍衫。
她回屋换了身襦裙,重新佩上珠钗,再披了斗篷出门时,马车已停到了院门外。宋继昭仍站在廊下,回身看见她,笑道:“走吧,雪已经停了。”
他当先走出去,登上了马车。岑容在后面迈过院门,抬眼的刹那,身形一顿。
门前风灯下,伏连高俊的眉眼浸沐在橘黄烛光中。他按着刀,微微偏头向她看过来一眼。
岑容脚步顿了顿,宋继昭在车辕上回过身来,向她伸手:“夫人?”
伏连收回目光,岑容稳了稳心神,踏上脚蹬,借着宋继昭的力登上马车。
进了车中坐定,帘幕便被放下来,只从微微摇晃的缝隙中看见伏连牵过马,翻身骑上,护卫在马车侧前方。
自从上次的那个事件,岑容与伏连便再没见过面。朱太后的动作都隐在暗处,事情没有爆发出来之前,岑容也无法得知他的处境,只是从朝中的动向来看,知道伏连在禁军将军这个位子上应当还算顺利。
却没想到他还在宋继昭这里得了重用,连微服出宫这样的事情,宋继昭也点了他来护卫,想必是很信任他的能力。
正沉思间,宋继昭道:“阿容,你怎么了?”
岑容回过神来,听见宋继昭说:“从方才起你就一直有些走神,在想什么?”
岑容沉默片刻,道:“我在想什么,陛下不知道?”
她将问题反抛回去,果然便见宋继昭微微抿紧了唇,半晌,答她:“岑家与我的关系,和我与你的关系无关。朝堂上的事,便都暂且放下吧,今夜我们只做我们,不好吗?”
“陛下想要只做自己,那为什么又自欺欺人,要我与你一起演那琴瑟和鸣的戏码?”岑容淡淡道,“我们现在的相处应当是怎样的,陛下自己也清楚吧。”
她看见宋继昭的面色沉下来,自己微微笑了笑,转眼去看车窗外的景象。
从行宫驶入城中,沿路的光线便骤然明亮起来。编织成各种模样的灯笼悬挂在街边,将积雪映出一片暖黄,市集里喧嚷的人声也隐隐约约地从不远处传来。
马车的速度逐渐放慢,缓缓地停下来。静谧之中,岑容道:“这么多年,我觉得累了。父亲母亲支持我的决定,陛下现在也羽翼丰满,不缺人手,岑家这才打算撤出来,准备急流勇退。当然,无论怎样,我与岑家都仍是陛下的臣子,皇后之位,陛下要如何处置,我都接受。”
她说完便起身,要下车去,手腕却忽而被宋继昭攥住。
岑容回头看去,宋继昭坐在原处,微微抬起眼来看向她。
“你知道废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说,面容隐在车厢的晦暗中,只剩一双眼睛,像含着刀剑微凉的亮光,望过来。
“我知道。”岑容微微笑了笑,“划封国以奉养、迁居宫观、禁足冷宫……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都全凭圣意裁决。或者陛下允我归家再嫁?”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岑容笑了一声:“我说了,陛下要如何处置,我都接受。”
她动动手腕,挣开宋继昭的手,下了马车。
宋继昭留在车中,没有动作,场面一时安静下来。随行的几名护卫看见只有岑容下车,都有些疑惑,彼此交换着眼神。岑容并不看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马车旁。
有些奇特地,场中这么多人,她也没有刻意去看,却还是能感觉到伏连所在的方向,以及他望来的目光。
又过了片刻,宋继昭终于撩起帘幕,走下车来。
他完全收起了之前面对岑容时,那些故作亲昵的笑意与温柔神色,只是沉默着望她一眼,便当先往市集上走去。
他不说话,岑容更轻松几分,抬步跟上他的步伐,目光开始浏览起市集上的景色。
除夕之夜,洛阳城中不设宵禁,小商贩们从白日起便早早支了摊位在街道两旁,无论吃食饮品,亦或精巧玩物,都应有尽有。到了入夜游人渐多,更是热闹非凡。
周遭都是呼朋引伴、携幼扶老一起出行的人群,欢笑声不绝于耳。岑容与宋继昭走在其中,彼此间却一句交谈也没有。
宋继昭双手扶在袖中,面上没什么神色,只是缓步向前行去。岑容走在他身旁,唇边微微含着笑,目光一一扫过街边经过的一个个摊位。
分明走在一处,却又好似不相识般,全无对视与交流。置身于这欢庆喧闹的环境中,便更显得古怪与格格不入。
伏连与几位侍卫分散前后,将他们护在中间,隐隐与周围人群分隔开来。偶尔有行人被他们这怪异的氛围所吸引,好奇地看来,注意到侍卫们手中的刀剑后,又都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了。
岑容却全不在意这份古怪,只是端详着眼前的景象。她出身高门,自幼看尽无数新奇珍宝,市集摊贩上兜售的种种小玩意儿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但见到小孩子拿到糖人的欢笑、少女们挑选花簪时的打闹……这份欢腾,即便她只是旁观,也觉得心中温暖。
也许是目光停留的时间太长,有摊主热情地向她吆喝:“女郎,这位女郎——”
岑容闻声望过去,宋继昭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