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坊在开封府不远的僻静处,飞檐绣户掩印在高槐瘦竹之间,平素间或丝竹袅袅,清雅非常,在今日也分外热闹起来。佳人们鬓亸乌云,钗簪金凤,含笑聚于廊前引伴嬉闹,望之如仙姝。
吴礼在其内,经一众行首士子簇拥吹捧,还未至午时用饭,便已醉意酩酊,半卧美人怀中。
他今日心情大好,冲台上张罗道:“空青娘子舞了半日,也该累了。请空青娘子赏脸,来我们这里饮杯酒。”
台下众人起哄。
台上张空青却恍若未觉,身姿仍旧灵动翩跹,连拍子也未乱一下。
一旁的妈妈忙来打圆场:“衙内,空青性子拗得很,曲子不舞毕,她定是不肯停的。”
吴礼却难得并不以为忤。
吴礼流连镇安坊月余,早知张空青才情出众,风骨凛然。她年初时因一曲光影争辉舞而声名大噪,却又是出了名的性情高傲,多的是王公贵戚来此,却不得丁点辞色。吴礼花销千金,得张行首袅袅婷婷地敬了杯酒,已是美谈。
甚至此时张行首的置若罔闻,于吴礼而言亦是锦上添花,教他更觉情趣。
吴礼正品味着,却听见厅前热闹起来,他斜眼睨去,来人只除了魏国公家的公子外,其余并不熟悉。
但台上的舞乐却悄然停了。
魏佳见了吴礼,忙来打招呼:“听闻衙内最近好事将近,在下在此先恭喜衙内了。”
吴礼一旁的士子早早便来乐坊同吴礼厮混,自然不晓得外间情状,不由问道:“衙内有何喜,不如说出来与我等同乐。”
魏佳笑而不语,倒是一旁另一士子笑斥道:“呆子,自然是与太师府结亲这样的大喜事。”
魏佳这才点头称是:“大相公出手阔绰,聘礼堆山码海,好不气派,如今街头巷尾,正传为美谈呢。”
晨起相府差人堆抬了十数口几人抬的红绸大箱送去太师府,太师府却门庭紧闭,并不肯收,几乎将太师府门前的集贤巷全然挡住,引得往来车马不便。
街头巷尾众说纷纭是真,美谈却并不见得。
魏佳却不管是非,只是挑拣些悦耳的哄哄吴礼罢了。吴礼果然被取悦,又强掩得意神色,稍稍坐直了身子,拱手道:“魏公子客气了,不过是听父亲安排罢了。”又道,“魏公子今日来得早。”
魏佳笑道:“今日热闹,与盐铁司使关家的公子同几位宗亲一起,特邀了进京赶考的李公子一叙。”
一旁有人立时便憧憬问道:“李公子?可是写了《治荒策》的李承?”
魏佳道:“正是。”
不知是谁轻哼一声,不屑道:“那人最是恃才傲物,狂悖不堪,也肯来此俗境宴饮应酬?”
魏佳笑着解释:“李公子虽才名远播,但为人是极和善,说他狂傲实在是谬传。他如今住在远郊,平素往来不便,是以不大交际。”
吴礼对李承的才名也有耳闻,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挥手道:“既是如此,不如请他过来一叙。”
魏佳面露难色道:“那桌已经落座,如今又请李公子离席,恐怕不妥……”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听镇安坊的妈妈叫到:“我的小姑奶奶,如今正来客,你怎么反倒走了?”
张空青头也不回,只冷淡道:“我去换件衣服。”
吴礼往台上瞟了一眼,并未多做理会,只对着魏佳皱眉道:“若说起来,便是盐铁司使本人来了,怕也要来同我作揖。怎么他儿子邀的客,我反倒当不起了?”
如今的三司使与吴相颇为投契,对吴相可谓言听计从。可三司下的盐铁司使,通过盐铁为官家修建上苑筹款无数,颇得官家器重,隐有越过三司使而分庭之势,是以两系并不大和睦。
况且如今吴礼并无一官半职,这话说的实在狂妄。
魏佳不知如何接话,原只想来混个脸熟,却不料眼见惹上麻烦,只得讪笑两声,悻悻告辞。所幸此时张空青已经更了衣,换了筝款款立在台前,吴礼抬眼望去,并未分神同他计较。
张空青换去了七彩纱衣,换了件翡翠色对襟长裙,清雅空灵,人如其名。
曲奏,琴音如幽谷,袅袅静人心。厅中吵闹声渐熄。
一曲终了,吴礼正喝彩,却见张空青噙了三分羞怯,款款向魏佳一席走去,立在李承面前。
盐铁司使三子关连云不动声色看了吴礼一眼,笑道:“早知张行首非通诗书者不纳,如今我们是倒是沾了李公子的光,能与行首共饮。”
吴礼直直盯着张空青,她却连一个眼神也未向旁处分去,只笑道:"李公子一策名动京师,是多亏关公子相邀,妾才有幸能与李公子共饮才是。"
吴礼登时只觉气血上涌,又见张空青晏晏然向李承敬酒,更是五内如焚。
李承少言寡语,不善应酬,更不适此等声色犬马之地,面目一红。正待出言婉拒,却见眼前寒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