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烺回去后果然遭到了俞温的批评,不过也不知道魏烺怎么写的报告,拿到档案的人都没有任何不满,甚至有人托俞温转交慰问品,让他好好养伤。
后来龙雨去档案室翻阅文件,发现魏烺这篇档案写得跟短篇小说一样,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面对危险的邪物英勇主动与其周旋的主人公——某种意义上也没说错——并在危机重重之下艰难地活下来,付出巨大的代价才搞到心之城的核心机制。委托人关心的哪些人进入最后阶段,魏烺凭着记忆力列出大半名单,并推算出最可能的前二十位。
看不出他在那种时候还和各个队伍拉近关系,搞到了那么多人的身份信息。
以魏烺的工作能力,难怪自信不会出问题。
魏烺在鸣狩城休息了一个月,有人从雾城,现在名字又改回夜光城,递来一纸书信,大致是说克伦威尔家族彻底没落了,现在在岛上人人喊打,已经一起隐姓埋名离开夜光城,不知去了何处,询问他要不要继续追踪。
魏烺回信,让他想办法跟紧,克伦威尔家族这时候还能团结在一处,说不定还藏着秘密。
又过了半个月,各大城市不约而同开始布置丰收节的庆典,线人再次传来消息,克伦威尔家族似乎是朝着犸庙遗址前进的。
犸庙遗址同样靠近冰川,和夜光城距离不近,二者中间没几个人居地,因为这两段之间气候实在太差了,全年要么阴暗潮湿,要么风吹雪飘。而犸庙遗址和夜光城好歹靠近港口,靠暖流养殖海产基本能满足当地的粮食需求。
从前这里是靠“最常能看到极光的地方”和“有人鱼出没”吸引了一些不畏环境艰苦的游客和年迈的天眷者居住。因为气候恶劣,加上天灾后不再有人鱼的消息,这些年犸庙遗址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是什么驱使着克伦威尔家族不朝温暖、富裕的南方进发,而要去人烟稀少、资源贫乏的犸庙遗址呢?
这太有趣了,魏烺修养了一个月,已经有些闲不住,回信后抬脚就往外走,准备把龙雨叫回来跟他一起出差。
但今天他抬脚往外走,就碰到了硝离。
庭灯所有人的共识,硝离负责制造、保养、维修他们的武器,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白天几乎绝迹。而一旦能在白天看到他,就意味着他刚研究出了新式武器,准备抓个同事帮他测试武器强度。
然而测试并不是说对打就好,而是按硝离的要求多次重复实验,并且不同的力道、角度都要记录,最后还要测试实战能力,基本上需要一天时间才能做好。
虽然作为同事他们有权利拒绝硝离的请求,但硝离很固执,不达目的不罢休,久而久之大家也默认了他的做法,只要不忙都会同意协助实验。
魏烺叹了口气,认命般跟着硝离走进他的实验室。
龙雨倒是没闲下来,附近有些难度合适的委托,只要有空,他基本会接。
做这些一方面是为了攒钱还债,另一方面是为了适应体内源源不断的神力。
虽然神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听起来很错,但那也意味着长期积压在体内会损伤身体,溢出也可能伤害普通人,龙雨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与神力匹配的控制力,所以在神力积攒到溢出之前,他要先将多余的神力用出去。
鸣狩城的人生活相对平静,城内的委托多半是清理一些不太强大、意外被带进来的邪物,协助抓捕小偷、杀|人犯,以及经典的调查婚外情,等等。驻扎在此的教派之间也没赫莱蒙思城的那么互斥,龙雨见过不少次多方联合行动。
丰收节到来前,庭灯还有一位长期驻留在南大陆百望城的成员,路忍,时隔三年风尘仆仆地回来。
龙雨第一次见到路忍时,这个中年男人衣着简便,浑身充满香烟的苦味,黑色短发乱糟糟地蓬起,眼窝写满疲惫,眼睛里有红血丝,嘴角下撇,就算不做表情脸上也细纹一堆,充满被生活磋磨的沧桑,有股截然不同的成熟气质。诺尔辰年龄也不小,但面相和气质都比较年轻,龙雨有时甚至会忘记他是个中年人。
所以他看到路忍的第一眼还以为他是有急事相求的委托人。
见到龙雨,路忍扯起嘴角,法令纹堪称沟壑。
当时龙雨没委托,坐在茶几旁边听路忍和俞温聊了几句,因为去南大陆的人少,路忍过几年要换一次驻留地,每次会在当地发展几名线人,保证不丢失每一块拼图。
这次路忍本来还没到挪窝的时间,但他兄嫂的遗孤,小侄女快要到举办成人礼的时候了,作为她唯一的亲人,他当然要赶回来参加。
路忍常年在南大陆,除俞温外的其他成员和他并不熟络,因此他和俞温简单汇报过工作后径直回宿舍休息,消失在众人眼中。
金秋飘起满城浓郁的桂花香,有时候走在路上突如其来的一阵沁人心脾,让龙雨执行任务的心情都舒畅不少。
随着在社会中与人的交往越发深入,属于人类的感情在他心中沉淀下来,他不再割裂地感受这个世界。人类会为一点小事感到欣喜,也会为微不足道的利益伤害他人,了解人类复杂多变的本质后,失去记忆的彷徨也减弱不少。
有时看见桂花他会想起龙涟金灿灿的头发,夜里仰望星空会想起魏烺藏着秘密的眼睛,瞥见清晨露水滑落时饱满的一滴会想起俞温真情流露的眼泪,所有对他展现过激烈情绪的人类和非人类,像注入他生命的泉水,润湿了他荒芜的心。
——有一件事他从未对龙涟解释。
他和龙涟并不是什么双生子,他是从更古老的时代活下来的龙,唯有他长出遮天蔽日的鳞翅,抗住了生命中的第一场天灾,但其他龙没有。要不是龙涟诞生的动静唤醒了他,他可能会因为寂寞变成化石。
于养育上,他像龙涟的父亲。
于情感上,龙涟像他的母亲。
他不说,是因为他已经将龙涟当成至亲,真相并不重要。
也因为龙涟教会了他感情,所以他现在才能察觉到,有什么新的、从未有过的幼芽破土而出,悄悄窥视他,如果他不在意,那个小家伙能偷偷长成一根长藤,牢牢束缚他。
他不明白,但预感得到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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