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雨不能答应洛塞替自己死,但他的身体却渐渐虚幻。
他才发现,台下还站着一个人。
时间之源流,滕墨。
细看龙雨才发现滕墨和洛塞的长相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老是笑着,另一个像是无尽的冬夜,冷清清的。
眨眼间,他消失在原地。
觋诡完成祷告,才转头看向代替龙雨站在祭台上的洛塞。他难得穿朴素的月白色,摘下所有饰品,没有笑容。
觋诡问:“明雪知道这件事?”
“她知道,并且同意了。”
“我不明白。”
洛塞从涂满油彩的女祭祀手中接过用来取血的刀,如同举杯,对着觋诡拜了一拜,“不需要明白。”
觋诡被洛塞这种决心震撼了。
她一心求死是因为经历太多孤独与苦难,可是洛塞,他代替龙雨去死的意义是什么?
作为“熔光计划”的一员,洛塞难道不知,只要战胜蒙拉,世界将会成为胜利的神明的掌中之物?
人类想象不到的权利与辉煌就在前面朝他招手,他却丝毫不在乎。
无爱无欲的神,能想象到的欲.望十分狭义。
她沉思着,划开手心,让鲜红的血流淌在黄金铸造的酒杯中,恍惚听见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阿德法斯。
被人呼唤原来可以是这种感觉。
这一瞬间她大概懂了洛塞说的“不需要明白”,那种纯粹的感情带来的心灵激荡难以言喻。
当她意识到时,她从上千年的干涸中流出幸福的眼泪。
“我的死亡必然是一场盛大的仪式。有鲜花,有雪,有人真心实感为我悲伤,”她轻轻呢喃,“确实如此。”
“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她看着阿德法斯被明雪拦下,轻笑着转身,进入仪式第三项,从身体到权柄的献祭。
献给沉默却坚韧,保护人类上千年的雪山。
献给所有承诺会杀死蒙拉的神明。
献给所有活着的,被神明所爱的人类。
龙雨在鸣狩城落地的瞬间就向着珠玛城不知疲惫地狂奔。
不借助任何工具,因为任何工具都没有术法和双腿快。他一心想尽快赶到珠玛城的祭台,然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阻止这场变故。
他的思绪陷入狂乱和迷茫,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一直并无表示的洛塞会做出这种选择。
他从不认为牺牲就一定要有回报。
他已经想起洛塞是曾经救下的孩子,然而他救助过许多人,当时的洛塞只是无数灾民中的一个,他并没有给他超乎寻常的关爱。
还是说,洛塞本身就是个情感极端的人?
他不知道。
但他有个猜想。
很久以前有个传说,时间之源流在获得权柄之前,曾接受地母的考验,地母要求他放弃七情六欲,从此只为世界而活,为守护人类而活。
他同意了,分割出自己的情感。
有些喜欢编故事的人说,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落地后化作一个完成的灵魂,代替某个妇人难产死亡的孩子,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有人在此基础上编篡,那本质残缺的孩子遭受命运的诅咒,带着强烈的情感与多次轮回的记忆,一次次复生,一次次死去。
没办法,谁叫他是时间之源流的半身呢?
如果不是被时间之源流抛弃,他应该是不老不死、豪放随性的神明。
关于时间之源流的传言,随着他的隐没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然而今日龙雨看到他和洛塞站在一起,就明白那些留言或许不完全是假话。
在纷乱的思绪中,他终于赶到雪山下。
高原上的盆地,四周都是雪,玛城是唯一一片青绿。
一团漆黑在山腰上移动,逐渐变成两条长线,一条往珠玛城去,另一条往移动营地去。
祭祀已经结束了,只剩下火焰灼烧的焦味。
龙雨咬牙。
他想找滕墨验证刚才的想法,然而他没有看到滕墨。
吧嗒,吧嗒。
雪山自雪线覆盖以下的区域下起豆大的雨,俞温撑伞而来,在一步距离外看着他。
“对不起。”
“无所谓了,”龙雨叹气,“我准备上山。”
“我也去。”俞温说,“很多人都想去,包括庭灯的队友们,他们也想为这件事出一份力。”
“即使会死?”
俞温说:“难道你怕过?你不怕,他们也不怕。”
相顾无言,雨声渐渐急了。
龙雨看向莲花般的山顶,金色的光照亮悬崖,不是日光,而是浓烈的神力凝成的“天路”,一直延伸到莲花瓣里。
俞温还有话未说完。
“灾异之神并没有立即死去,看到她从火中站起来,大家还以为她再次复活了,但不是。她说了一句话,然后彻底倒下了。”
“她说,‘用人类的思维揣测世界的意志,绝对错误。’”
龙雨评价:“这话不像她说的。”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