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也默默瞥了下滚落的花椒。
梅负雪面不改色,选择性忽视。
清水凝聚成细流自下而上缓缓升起,当着二人的面咬着尾巴,画成了铜镜的模样飘在半空。
他做好一切,指向斜上方,歪着脑袋十分真诚道:“此法可对接异地,但因体质问题旁人学不来,若是公子需要,我能为公子做事,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公子闻言,持筷瞧了他少顷,看不出生气与否,只是那副镇定的作态让梅负雪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
“无需此法,我可以缩地千里。”
梅负雪一噎,闭紧嘴巴。
人生第一次仇强。
真当他不会?
有本事把时间往前推个几日,他立马掀桌开打。
浑身解数使尽,实在无可奈何了,他瘫着脸语调四平八稳:“公子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若你诚心,确有一事需你来做。”
我不诚心。
梅负雪面无表情。
跟你走过场你还当真。
但说出的话却相反:“我心天地可鉴,公子直说便是。”
“天地可鉴。”
对方慢声重复,抬起眸,那双墨一般黑的瞳孔中仿若荡起波纹,影影绰绰倒映出对面人面庞。
梅负雪看着自己的倒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突然想反悔了。
然而来不及改变主意,就听见公子比他还先一步的应话。
“心诚则灵,既如此,你我二人在此结为道侣,日后同舟共济,意笃情深。”
“……”
屋内安静了许久。
然后伴随着瓷碗碎裂的脆响,以及一声绵长,茫然,带着点不确定的“啊”声。
“什……么?”
对方咬着字又重复一遍:“天地可鉴。”
“……”
系统也“啊”了声,尾音幽幽回荡在识海。
【宿主,我猜对了,他真看上你了】
“……”
“噢。”
这字也不知回的哪个,梅负雪忽地就镇定下来,老老实实坐在位上,大道将至般泰然一笑。
而后弯下腰,将地上的碎瓷一片片拾起,不疾不徐,话也慢慢悠悠的。
“原来公子是这样想的,早说啊,小事一桩。”
公子静默地垂着眉,看了他半晌,直到地上的碎瓷全部被捡起,才轻声开口:“小事?”
“小事,”他语气很肯定,两指捻着瓷片徐徐直起身,“但有个前提。”
这次换对方问了:“什么?”
梅负雪蓦地抬眸,眉眼弯弯,好整以暇地看向对面。
那张弧度优美又不失锋度的侧颜顺势一偏。
“这话不能明说,得偷偷讲,你凑近点,我给你透露半分。”
公子略微俯身,不疑有他。
“前提是……”
话语放缓,梅负雪拖长尾调,趴在桌沿歪头,睫毛簌簌煽动。
这本是副天真乖巧样,尤其是他生了个好壳子,自上而下望去,能看见头顶藏匿的发旋,和耳背别国的服帖鬓发,格外讨喜——
如果忽略那对没有丝毫笑意的瞳孔。
时间似乎被抹去了痕迹,窗外朔风呼啸,漫天冰花倒缀在房檐,不知何时“咔嚓”一声落了小半。
公子迎上那道愈发冰冷的目光。
屋内响起轻柔的叹息声。
“你得有命在。”
身形陡然一变,小腿横扫而过,方几顷刻间翻倒,与此同时,梅负雪手中瓷片遽然飞向屋内某处。
电光火石之间,铜锅炸裂,有什么东西从二人中间穿过,破空声与飘落的鸦发交织成结,狠狠刺入地板。
沸水泼泼洒洒,沿着衣服的踪迹扑上两个骤远的身影。
水没能挨上。
也不见那公子如何动,转瞬间的功夫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气劲刷然而出,再一晃眼便稳稳落在方几三尺远处,滚烫的热风直冲屋角而去。
哗——
清水如数返还。
梅负雪没那么幸运,他离得近,因着动手回击迟了一步,免不了遭点罪。
腕骨通红一片。
衣袖湿答答滴着水。
有些凄惨。
他站住步子,回身时瞟了几那边一眼。
公子似有所感,后撤之际也回望过来。
羽箭在二人间摇晃。
……
系统一脸懵:【发生什么了?】
梅负雪还没出声,公子那边又发话了。
“人没走。”
“啪。”
腕骨蓦然一痛,梅负雪猛地抬头。
“你做甚……”
话未说完,那人隔段距离,牢牢扯住他的手腕,他一时不察,被拽得向前倒去,而在落地的刹那,又被另一只手牢牢接住。
梅负雪趴在对方肘间,收力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并指打去,却因被钳着腕,这一下非但没成功,双手反而被迫贴伏在胸前。
他面色有些难看,刚想重新运力,结果眸光无意间一扫,蓦地意识到什么。
灵光闪了两下,自发回到体内。
凝神看去,只见方才二人中间,地板开裂,形成了足有半尺长的口子,而那正中央处,一前一后赫然插着两支箭羽。
两支?
留了一招?
他呼吸一滞,摩挲了下指腹。
“外面。”
公子垂眸,扶着肩膀将人带起来。
梅负雪眯起眼睛,望向瓷片所刺之处。
深褐色划痕渗进墙壁,瓷片陷进木屑里,却没能穿透墙壁,昭示出那一击浮软的力道。
心知失手,便不再费神,他别过头,肩膀微耸,半蹲在原地,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仿若入定了般一动不动。
细细看去,就能发现方才还眉宇含笑的人这会鬓间浮着薄汗,袖中的手软绵绵的,指节苍白无力,死灰样失了活气。
寒意从内而外逐渐蔓延至四肢,梅负雪扶着地板,运起全部的力气才撑住没当场倒下。
渡劫前大道将成,修为不说凌驾万人,但足以碾压众多修者,敢对他出手之人寥寥无几。
可如今历劫失败,修为全无,流落异世初来乍到便接二连三有人亮出杀招。
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受欢迎。
见旁边人一言不发,公子微微侧目,视线落在那处削薄的肩头上,眸中深思一闪而过。
梅负雪无心在意。
长剑出鞘,公子未曾多言,白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冽风破窗而入,裹杂着冰雪于屋内乍响,窗门砸到墙上发出巨大颤声,屋内家具顷刻倒翻摔碎。
现正值寒天,初雪如入无人之境,瞬息便扑了小半个房间,直冻得人耳根生疼。
梅负雪侧眸看了眼身上多出的大氅,舌尖抵住上颚,有些不甘地描摹两下,又循声望向窗外。
窗门年久失修,安得不算牢固,那人又出手狠戾,如今只剩个窗口大剌刺呈现在眼前。
凝神细细观察,窗棂边雪印斑驳,像被什么东西抓过一般。
梅负雪眉梢轻轻一动。
原来如此。
谁能熟悉通晓酒楼里的路径和布局?
谁能时刻知晓他的状况?
答案再明显不过。
“嘭”一下,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声音之大比破窗声有过之无不及。
那人被摔得吃痛,眼看要滚到箭羽那边,硬是强撑着身子翻了个面,勉强滞住动作。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展露出来。
“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