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的时候是怎样?”
“什么意思?”
鸟团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问话。
“就是……”梅负雪顿了顿,“你为什么知道自己是系统?”
这次鸟团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
良久,它看着底下寂静的暗阶,喃喃道:“有个声音告诉我的,大概是天道吧。”
它忽地又想起什么,话头一转:“主人,我好像从没听你讲过以前的事。”
不仅从来没讲过,甚至连提一嘴都没提,就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
“哦。”
尾音似有若无荡在四周。
金雾仿佛察觉到什么,徐徐渐进攀上他的脚踝。
梅负雪蓦地错开身,衣摆拂过金雾,微弱却不失光泽的雾气倏而一散,又循着气味般慢慢聚拢,退而求其次缠绕在他手腕的红绳上。
他刹住步,瞧着这番匪夷所思的场景,面色有些捉摸不透。
鸟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主人?”
梅负雪却说:“到了。”
……
通道的尽头并无异样,只有深重连绵的潮气和更加浓郁的铁锈味。
梅负雪不太喜欢这种刺鼻的感觉,进来的时候随身形踉跄了一下。
鸟团听到响动,似有所感回头望去,下来的路黑洞洞不见影,连金雾都缩成丝,模糊能辨认出脏污的台阶——
以及上面平整的青苔。
但引人注意的不是这些。
而是横在入口不远处的婴儿小臂粗的铁链。
殷红的污渍从铁链被截断的尾端蔓延开来,那颜色应该是沉淀了不久,断断续续的,剐蹭着死黑色的墙壁,看得人心惊胆战。
梅负雪没在意,抬起手打了簇火苗冲顶,登时照亮了这片天地。
待适应光线后,他微微讶然。
入眼并非他想象中的凌乱沉杂,反而一片整洁。
金丝楠木的架子床,红漆的方凳圆几,甚至几上还摆着盘糕点茶水,但都已经凉透了。
他大致扫视一周,见无异样,凑上前指尖按了按糕点,触感微软,那是被潮气浸透的缘故。
“没发霉,隔夜的,应该是昨晚才送上来。”
鸟团看着分毫未动的糕点,纳闷道:“送来供奉?也没见神龛啊。”
梅负雪不欲搭理它,将视线放到了绊人的铁链上。
链尾是个参差不齐的切面,看模样应该是拴了什么东西,但东西跑了,就只剩下笨重的废铁。
链子很长,足够围着密室绕两圈都绰绰有余,铁链的尽头跟床榻相连,仿佛将整个屋子都箍住了,而那架子床正是挣脱桎梏的钥匙。
梅负雪掀开床帘,探了探被褥,无果,一撩衣摆坐了上去。
鸟团:“……”
他瞧着梅负雪这副自来熟的模样,一言难尽:“主人,你就这么光明正大?”
“不然呢,”梅负雪垫高枕头,靠着架子一角观摩密室,“除门口那点血,哪哪都是干净的,我下了半天梯,什么都没见到,还不能歇会儿?”
鸟团竟无言以对。
说不过对方,它回归正题:“这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用的,避难所?”
“养宠物的吧。”梅负雪脚下垫着铁链,评价道,“说不定养了个诡兽。”
“……”
床架吱呀响了一声。
“可我明明听到了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鸟团思索:“就在……”
它倏然一怔。
似乎察觉到什么,又轻声顺下去:“在进入孟家后。”
更准确说是碰见那个领命而去的弟子前。
孟家虽门庭若市,但在放出涵虚宗弟子的令牌时尚且能分出人手招待他们,可在他们出门探查时,偌大的城主府却没见着几个人。
要么是都跑去外面干活了,要么就是都聚集在了某处。
“主人你的意思是……”
“刚进门就出变故,遮掩都来不及,肯定是事发不久,孟家值得孟怀之如此大动干戈之事没几个。”
梅负雪话说的拖拉,不像是说给鸟团听的,倒像是喃喃自语:“最近一件就是咱们入城的理由。”
鸟团默然片晌:“可他现在不该被一群医师围着问诊吗?”
梅负雪:“你怎么就确定外面那个是真的?”
“……”
铁链哗啦一声被踢着挪了个空位,床架也跟着颤了颤,梅负雪似乎有些疲惫,埋首在枕头里,瞳孔中却不见丝毫倦怠。
早在进入通道前,城主府的地形就已经被他们记得七七八八,而外面那个孟家弟子口口声声“奉命而去”,根据他离开的方向大致也能猜出是藏书阁。
小家小户对这地方不讲究,但世家却是看管严密。
藏书阁容纳百川,孕育世家始发的根源,尚未离开叶家时梅负雪便见到过被拦在门外的长老,可见保护之紧,恐怕非嫡系一脉没有命令根本就无法进入。
“同样是世家,就算现在底蕴差距大了,但习性应当不会改变多少。”
说着,梅负雪松了劲,仰面倒在床上,木板脱节的嘎吱声随着他的动作连绵不断,像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鸟团道:“孟怀之在藏书阁做什么?”
梅负雪一翻身,半张脸陷在被褥间,露出来的那只眸子定定地看着对面。
鸟团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翅膀一张就要跳走。
“今晚或许就知道了。”梅负雪轻飘飘说,“现下还有其他要处理的。”
“什么?”鸟团下意识追问,不出意料没得到回应。
稍加思索,它终于记起个人:“孟余淮?”
梅负雪没吭声。
“他不是逃走了吗?外面寻他的弟子跟蝗虫一样,咱们还能抢到先机?”
梅负雪仍旧没吭声。
密室里静谧安详,金翠的床帐从架上滑落,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来,鸟团有些疑惑,歪着头打量对方,床榻中沉闷得过分,耳边传来响起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它在这昏暗里蓦地想起一件事。
进入通道的关键是世家名录图的正确顺序,但唤起机关却需要不低的修为,祁白川动手毫无阻塞,不代表其他人开门也如此顺利。
尤其是从里向外的。
粗喘声骤大,一声一声回荡在床帏中,似乎是有人在耳鼓膜边敲响沉钟,梅负雪已经换了姿势,正软绵绵躺在软枕间,若有所思地看着上方。
猛地意识到什么,鸟团猝然抬头,瞳孔慢慢缩紧,看清了床架顶间那道漆黑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