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派依旧的鸿门横在府邸正前方,孟家表面做得光鲜,从外面仓促一瞥并发觉不出多大异样,只有走进了才能感受到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出门沿路东走,不多时便能到石桥,”孟余桑看了眼落了大半的日头,“一刻钟便好,途中有诸多花灯样式,仙君若是看上眼了,报我孟家名讳即可。”
说罢站在门前,恭敬行了一礼:“我就不送了,望仙君体谅。”
“……”
梅负雪并没有听见后半句话。
刚出门步伐略急,走了两步蓦然一顿,似乎意识到什么,转而放慢,比不久前经过长廊时还要慢。
可没过多久,眺目远望,又稍加犹豫,调整了下速度,只比方才快一点。
他终于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脚步。
临近傍晚,各家陆陆续续燃起灯火,轻柔和煦的温度透过窗棂映到外边的人上,给那张弧度平淡的嘴角平添了几分色彩。
梅负雪路过时未止身,却引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仙君,要花灯吗?”
循声望去,便见檐下石阶处坐了个窈窕的女子,身旁还牵了个约莫十余岁的女童,二人脚下垫着快褪色旧布,布前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灯。
这组合颇为新奇,虽掩映在身后的灯火下,却也能一眼叫人瞧见。
梅负雪没有看灯,低头道:“出门在外还要带上孩子。”
“行情差,”女子摇头,“我家祖辈是扎灯的好手,往年祈福鼓乐喧天,财源滚滚,现如今却不行了,只剩个灯火能看。”
“……”
梅负雪并未询问,站立片晌便蹲下身。
见状她喜笑颜开,稍微退开距离介绍起来:“花灯样式不少,但最受欢迎的一直以来都没变过。”
说着,她指向最前面摆放的几样:“仙君应当知道祈福日的起源,现又只剩巫城传承至今,最受欢迎的自然是城主府镇族仙兽样式。”
“雪鸮不好做吧?”
“是难,”她点了下头,“外面的手艺大多只能囫囵捏个白鸟,我家虽不能做得分毫不差,但方圆几里绝对找不出一个比我们更好的,不过……公子也不必拘谨,方才过去的另一位白衣公子,买的也不是雪鸮呢。”
此话一出,就见那位垂眸察看的公子忽然一顿,额前发缕似有若无挡住本就不太明显的眼皮,轻飘飘不甚显眼的目光却投了过来。
“具体是什么时候?”
不待她询问,对方就先一步问出口。
而后似乎是觉得有些冒昧,又补充道:“他是……我的朋友,我在找他。”
“公子要是这么问,可就不止这一次了,”她笑了笑,“两日前我还在西市碰见过,但当时那位公子要事在身,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匆匆离去。”
“……”
“西市?”
这次询问声轻了不少。
“是,那日还不清楚公子相中了哪个,一刻钟前却是知道了,”她俯首在摊中挑出了盏五瓣花状的灯递过去,“您也要吗?”
“……”
梅负雪慢慢接过手。
纸扎河灯多为轻巧,水流不定,却也容易湿,故而外面又糊了层纸栅栏,眼前这个不然,蜡烛芯子很浅,冒在外面,非但没有挡水的,就连花瓣都略微下垂,稍不注意水面就能淹没烛光。
“它为何如此特殊?”他问。
“公子可算问到我的盲点了。”
女子无奈摇头,“这花灯样式自我学起便是如此,若真要寻个结果,约莫得问我已逝的太爷爷。”
“……”
“多有冒犯,”梅负雪放下灯,伸手在怀中一掏,在看到某个金线红布袋时稍微一顿,而后移开目光,无事发生道:“灯我就不要了,他既已买,一盏足矣,钱且当作引路费。”
女子也未推脱,笑道:“公子去哪?烟火要开始了,莫要过了时辰。”
梅负雪:“一座石桥。”
女子:“巧了,石桥不少,但最好看的还是前面那座。”
“何出此言?”
梅负雪已经站起身。
“听城主府那边的动静,今日怕是不成了,往年桥下会专门挂上灯,天黑远远一看,湖面像个月拱门,有专门的乌篷船游水,从底下钻过去的时候,漂亮极了,就仿佛……”
水声潺潺,青黑幕布落下,抖落一身尘杂,轻言俏语都恍惚落在身后。
“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
步伐渐涨,梅负雪收起红布袋,极目望向远方。
水天相之处,粼粼波光潋滟,隆冬气息还未褪去,湖面三两点灯光就迫在眉睫,橙红温暖了冰冷的石桥,桥上还站了个白衣公子,眸光投落在桥底下,看着穿梭而过的火簇。
稀薄的冷风吹散了乌云,绵水沐浴在寒末的月光中,向来持剑抵鞘的指骨悄无声息勾了个花灯,他抬眼看来时,暖光葳蕤,淡化了骨相的凌厉。
一如宏台路上猝不及防的相遇,白衣飒然,顾影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