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无言。
梅负雪双唇紧闭,眼尾轻飘飘掠过对方扼住他腕骨的手,像是在思索什么,少顷,改了主意般展颜一笑。
“自然确定,毕竟——”
“你我结契月余,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这般冷淡的抓人,有失偏颇。”
“……”
守墙的诡修掀起眼皮,朝着这边望了一眼。
林超予一口气顶在嗓子里,看得心惊胆战,旁边的慕栖却一副晦涩难言的表情,胳膊抬了两下,似乎想制止,但又止住了。
祁白川低眉看去,就见旁边人忽而抽手,一改往日作态,亲亲密密的抱着他胳膊,准备拉着人一齐走向阁楼。
“若我记忆无损,”他顺势走了两步道,偏头道,“是你一路疏远。”
话说得没毛病。
梅负雪五指陷进衣袖,仍旧笑吟吟没去看人。
“方才心中有虑,是我不好,”他话语轻柔,如同柳絮般捉摸不可透,像是在试探什么,又像是故意而为,“还有……我不太喜欢捡别人剩下的。”
“……”
不明所以的林超予第一反应就准备劝架,刚一动作,就被慕栖死死摁住。
周围忽然一阵寂静,也不知道是否是他这话起了效果,梅负雪正要再添两句,就觉腰间一紧。
错愕之下他下意识扳住那只手,然而蜉蝣撼树,对方轻巧的一转,那只手腕便如同训诫顽童般,几乎是钳住他往前走。
“光天化日,你又要做何?”梅负雪尝试挣扎。
“少年时期我曾流落荒芜,”祁白川熟练抓着人,分心解释,“心灰意冷之下意外被人所救,因心存感念与他结为同伴,自愿为他斩荆披棘,并一同参与论道。”
突如其来的话用意分明,直灌人耳膜,任谁都能听得出那是专门抚人忧心。
梅负雪怔了怔,疏忽下手没抓稳,被人提着又走了几步,才回神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祁白川步伐未减,由着他傻愣愣扒胳膊,再走到门槛时扶了一把,终于从提人变成了牵人,“我因天赋异禀拜入涵虚宗宗主门下,他稍逊我,跟随长老,宗门底蕴丰厚,修行进步神速,我们经年累月朝夕相对,出入成双。”
梅负雪听到这,隐隐觉得一丝不对,但还是继续问道:“再之后呢?”
“……”
祁白川忽然停住,牵起他的手面对面,神情难得认真,似乎还透露几分莫名的无奈:“之后无甚可谈,自然是月下道侣剑比武修行,每次交锋眉目传情,心中火花涌动,情愫暗生。”
说完这些,他转向鸳鸯楼守门的诡修,点头示意两人交握的手,但话还是朝着一旁微歉:“我的错,前人旧史怕你忧心,瞒了许久。”
“……”
风中沙粒刮人刺耳,如同明晃晃的刀刃,琢磨出苗头的梅负雪脸色霎时由白转绿,由绿转紫,最后由紫涨得通红。
一阵短暂的沉默,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一甩手,没挣脱,干脆就着牵手的姿势直接扒开袖摆,露出那根纤细柔弱,好似一掐就断的红线。
然后目不转睛,直勾勾跟见了鬼一样伸手就开扯。
“二位……”那守门诡修听了全部,应当也没料到这茬,反倒迟疑起来,“可需先行回避?”
“……”
撕扯不动的梅负雪怒极:“他也配?我要休……唔——”
“休息。”后面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慕栖顺口一接,抢过林超予的话,“我家主子车途劳累,腹中饥饿,还请道友谅解。”
林超予呆呆看着前面被突然摁在怀里挣扎无果的梅负雪,不知该作何感。
“常事,”祁白川风轻云淡,任由某人对上次脖颈相同位置处开始下嘴,“有劳,可以进吗?”
诡修下意识回答:“可以……”
“等等!”他话头一转,指着后面亦步亦趋的一男一女:“这两位是何人?”
林超予讪笑:“啊,我们也是……”
慕栖一巴掌呼上去,面不改色道:“陪嫁丫鬟。”
“……”
好不容易露出嘴的梅负雪火烧心头,冷笑一声,脏话来不及出口,楼内陡然一阵骚动。
“任郎,你怎可如此狠心?”
一声撕裂心肺的痛哭冲破楼阁,直传云霄,一时间四周成对的真假鸳鸯齐刷刷转头看来,各形各异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严密遮挡的大门处,再次承受了所有注视的梅负雪一僵,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翻山越岭至此,难道就是听你赶我走吗?”
“……”
梅负雪茫然探望。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沉稳的中年男声传来,细细发觉其中细微的起伏,“你我早已分离,过时我遣人送你回去,你与他安度半生便可。”
“我辛辛苦苦伴你修行,到最后就落得这么个下场,何其不公?”女子声音陡然拔高,那尖锐如同针扎般的尾调直刺耳膜。
突然叮咣碗筷碎裂声,男人终于维持不住表面,大声反驳道:“当年结契你也没说我是接盘的狗。”
“……”
阁楼里的对话如同惊雷,顿时震的一群鸳鸯从水里爬了出来,个个竖着耳朵聆听,生怕错过分毫。
梅负雪在愣神期间被门外迫不及待排队的鸳鸯一挤,一个趔趄,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人揽着带进屋。
穿过几排摆设花瓶,映入眼帘的便是死水安静的一楼,北郊城地处偏僻,诡修成群,盗抢棍棒遍地都是,而稀缺的却是日常器具。
楼内不大五脏俱全,桌椅不少,就是摆放得略微凌乱,明显是人为挪过的痕迹,此时此刻突兀新来几个外人,满屋却寂然无声,无一人分来注意。
勉强算是当过掌柜的梅负雪大致扫视,未等发话又被摁在角落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