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负雪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跑什么?”
“……”
“外面仙门暗线遍布,二楼窗外更是下了禁制。”任无忌眯起眼,不怀好意地打量,“大难临头,你们该劳燕分飞了。”
“……”
梅负雪终于记起这事。
他嘴角抽了抽,试图挽回自己惨不忍睹的形象:“你误会了,我是个认真负责任的人。”
“……”
谁知这话不知哪凿出个玩味,任无忌上下一扫,居然噗嗤笑出声。
“……”
梅负雪惊疑不定,只能干背身听着对方像是中了降头般,浑身颤抖不止,伴随着愈发低哑,几乎是从嗓子里闷出来的笑,仿佛认真负责是个多么可笑的笑话,他慢慢跪在了地上。
声音忽而一止,任无忌抬起头,发绺下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前方。
“如今无法脱身,既来之则安之,我已袒露心扉,将往事诉于人前,引路牌的争斗现在牵扯不到我们,二位不如也静下心来谈谈,毕竟……我瞧你们这副作态……应当也有隐情啊。”
“……”
梅负雪闻言,未等开口脑后一凉,又被摁了个满怀。
祁白川收回目光,漆黑的眸子里是冷眼旁观的漠视,他仍未有多大反应,只是一只手扳住怀里人的下颌,将想要窥探的视线转回正轴,然后说:“你无从并论。”
——简而言之你不配。
“……”
门外忽然“咣当”一声巨响,一道身影如流星从半空中直直坠落,任无忌余光瞟去,对方似有所感,在疼痛的刹那转身——与记忆中截然相反的狼狈模样尽入眼底。
任无忌似乎动容,但随后一笑,那点可怜的共情也消弭于无。
他忽然改口:“你知道吗?我们曾经还蛮要好的。”
“……”
“当年半路相遇,她见我孤身一人,率先邀我同行,我独自惯了本想拒绝,但见她实在真情,鬼使神差竟答应下来。”任无忌说得投入,全然不顾对面视而不见的态度,“我自幼父母双亡,为讨生活流浪在外,后得知论道能入宗门,便满心欢喜寻求出路,其实都是自我安慰。”
他说着突然停顿,少顷,像是回味般咂摸着继续:“我不爱颠沛流离的日子,想入宗门不过是求个混吃等死的安稳,但她不一样。”
说到“她”,任无忌有意无意略过某个被摁得牢固的身影:“她虽同我经历相仿,但初心不同,论道是为修为精进,可天资受限,终是条绝路。”
“……”
“所以她另寻其法。”
梅负雪露出嘴巴费劲地发声。
任无忌席地而坐,叹息一声,老友长谈般徐徐道:“我很早就发现了,她自知天资不足,论道期间也并未将重心放于其上,而是广交人脉,在最终回时的路上,她甚至向我发出邀请,与她一同另寻出路。”
“……”
“我拒绝了,”他话锋一转,语气蓦然高昂起来,似乎是什么骄傲的事情,“我并无天资,灵修如何精进也不过当个外门弟子。”
“……”
“那次之后她没再多说,行为如常,我依旧对她很好,往事弃之不谈,我们像被安排好命运的傀儡,按部就班走着,直到我自认为情投意合的结契——”
“她说,你真的不放我走吗?”
“……”
“是我不放她走吗?”任无忌脸上浮现出类似迷惘疑惑的神情,苍白的嘴唇颤抖,入了魇般很是病态,他喃喃重复,“是我不放她走吗?”
“……”
梅负雪拧起眉,没明白这通无逻辑的叙事用意何为,他正想挪动身子观察,太阳穴就无征兆地搭上了一根指节。
一根冰凉渗人,不似活人的指节。
稍微一愣,他转眸看去。
本来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发丝的手悄无声息换了位,食指搭在发旋,拇指则从太阳穴一点点往下滑,直至颧骨。
这般无意识的习惯十分熟悉,每每思考或是提剑,某人都喜欢摩挲个物件,死活皆可,通常周身没几个可上手的,他就成了那个充当花瓶挂饰的活物。
但往日温热柔软,今日触感格外刺骨。
出于谨慎,他没反抗,而是就着这个姿势问道:“然后呢?”
“……”
“她骗了我,她一开始就骗了我,”任无忌神色不似常态,眸中血丝复现,“从询问我是否要同她一起时就有了答案,我固执己见蒙蔽双耳,逼她甚至自毁名誉也要抽身离开。”
“这不是你自做自受?”梅负雪毫不留情点破真相,“早点结束比什么都好。”
“是啊……”任无忌颓然地垂下头,“早点结束比什么都好,可是……”
“她真的没有分毫对不起我吗?”
“……”
“相伴时我对她毫无保留,念想心愿倾诉从不戒备,而她呢?她只简单几句话盖棺论定,瞒着我与那仙门弟子私下交易,对我何其不公?”
“……”
“人都是一样的,”任无忌倏而一顿,那双可怖的黑色瞳孔死死盯着前方,他忽略祁白川无动于衷的面容,像是发现了什么,笑得诡异,仿佛是地狱中的恶鬼,周转一圈终于露出自己真实的面目。
“所有的背道而驰,必是其中有所隐瞒,倘若真与前人交心,又如何会走到这般地步?”
“……”
声音轻柔,无形的黑气丝丝缕缕缠绕,他扼腕长叹似的继续:
“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
——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死寂弥漫,如同掐住脖子的艰涩充斥隔间,无人再应,但那掷地有声的质问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瞳孔缩小,梅负雪恍若挨了一道雷劈,心底深处的未知与迷茫忽然开了个口子,那自始至终被忽略的关键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将他浇得满身凄凉。
对啊。
倘若真与前人交心,又如何会走到这般地步?
这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可该是如何严重才会严防死守,不透露一点风声?
是世代深仇,还是阴阳相隔,亦或是蓄意已久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