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白川缓缓转过头,黑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自落入阵中之后,二人似乎从未提起过这类话题,这仿佛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共识,就如同本该镇压诡修的八方阵里藏了仙门首徒,苍梧宫宫主的过往轨迹被一个废材顶替一般。
梅负雪浑不在意:“能不能耍一下,任无忌只是个半入门,刚才你杀得太快了,也不知道吞没吞,我都没看清你俩有什么区别。”
“……”
这句话说得再直白不过。
“吞噬所生诡气沉杂,属于剑走偏锋。”但祁白川只是沉吟片刻,又翻了一页书,才漫不经心道:“只有欲产生的诡气才是最纯粹。”
梅负雪若有所思:“那不得经年累月积攒,难不成你还有法子快速生产?”
“……”
“简单,”祁白川突然往后一挪,作势起身,“情/欲也是欲。”
“……”
嘭!
桌案猛地一颤,砚台打翻,差点整个滚落,那边一道身影四肢并用疾如风雨,爬起来还没走两步,蓦然一个趔趄,失去平衡的身体猝不及防往后倒去——
只听一声闷响。
天旋地转。
红线飘飘然落在脸上,梅负雪嘴角抽了抽,双手被绑成麻花。
他吹掉红线,刚抬起头,顶上一条清晰的下颚线便映入眼帘。
“……”
然后一时失声:“你怎么还能用这破线?”
指尖灵光闪烁,祁白川瞥过他的惨状,食指勾着线尾,说得坦然:“我神通广大。”
“……”
梅负雪难受得扭着脖子,粗略扫视一圈,见周围窗户紧闭,房门严锁,心中暗道不妙:“丑话说在前面,你不要乱动,小心等下我叫人了。”
谁知祁白川却低下头,五指气定神闲地插进他头顶的发丝里搅弄,将方才自己被扯歪的发冠还了回来。
但嘴上说出的话有些残忍:“他们看不见我。”
“……”
“那你刚才在柜子里看我笑话呢……”
梅负雪惊呼道一半,就瞅见对方那副极具压迫感的身形蓦然一低,遮住了所剩不多的光源,然后一手撑身,一手钳着他俩腕,一副准备开始办事的作态。
“……”
他忍了忍,忆起自己柜里惊天动地的一抓,妥协道:“我可以留给你自己解决的时间。”
“……”
无人回应,他咬牙补充:“最多给你张我的画像。”
“……”
“不着急。”
祁白川难得大发慈悲没再为难,但也未扶他起来,而是就着这腿上躺了个人的姿势将人往上带了带,又把书递了过去,轻飘飘道,“以后多的是机会。”
梅负雪刚要反驳,在看见书上的东西后就愣住了。
那是另一个人的小像。
佛珠挂臂,身着梵文僧袍,眉目间朱砂点缀,青丝束得很规整,显得极度柔和。
他该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手中牵引了去世的亡魂,似乎是准备渡化,正俯身说着话,纸上寥寥几笔的描绘都能勾勒出他眼底的笑意,可见真人该是多么温柔。
也正是这与生俱来的宁静安详,让梅负雪浑身寒毛乍起。
这张脸很熟悉,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才见过不久。
这分明就是那座金樽佛像的脸!
“这是……”
“梵音。”
“……”
梅负雪喃喃道:“那个大师……父亲去寻之人……”
“梵音不结仇,彼时家主与梵音关系尚可,寺庙里也有他的像。”
梅负雪点出异样:“那庙是如何跑到阵口?我家都在阵里。”
“……”
祁白川道:“庙是被后来单独移出去的。”
“……”
梅负雪察觉到了话外之意:“单独移出去?”
“……”
“佛陀修到圆满,血液都拥有金色梵文一般的净化,故佛像都是金石浇筑,如同佛陀的骨血一般,而入阵最便捷的方法之一就是毁掉佛像。”
毁掉佛像……
一剑插入金石□□,沿着僧袍纹理徐徐渐进,最后断头刮骨,不留任何余地生生劈开。
这句话似乎透露出了隐秘的风口,梅负雪有些急切,死死抓住对方衣袍,生怕错过一点端倪:“为何?”
“……”
片刻窒息般的安静后,祁白川伸出手,缓缓盖住他的眼睛,动作很轻柔,似乎是不想让他过多深入,但说出的话却仿佛当头一棒:
“恨吧。”
“……”
“恨什么……”
话音未落,就从缝隙窥见头顶那狭长的眉峰突然深深皱起。
与此同时视线陡然一暗。
宁静温馨的房间转瞬间换了个模样,角落里的两盏灯霎时成了幽暗鬼火,原本橙黄的暖光变得猩红可怖,梅负雪失了音,但紧接着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变化还在继续,黑暗只是一时的,因为在晚霞落后的下一刻,鲛纱般幽幽的月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爬,这一幕似曾相识,透过窗缝,梅负雪瞳孔慢慢缩小。
孟家蜃境的斗转星移历历在目,现在场景复现,恍惚中有种现实回忆交叠的诡异感。
身体缩小带来的便捷此刻体现出来,梅负雪感受着身体被迫蜷缩,整个人如同新生婴儿般牢牢趴在对方怀里,周身在无形中竖起了一道严密的保护屏障,他稍稍抬颌,看见了对方锁骨处未消的牙印。
玄金光一闪而过,祁白川收紧力道,面色渐沉:“不要离我三尺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