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实在可疑,”殷鹤归喃喃道,“二十年来调查停留在原地,就连诡修作祟也无风声,仙门的动静就仿佛时刻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能达此目的的方法只有一个。”
说至此,殷鹤归眸中锐利一闪而过:“他摇身一变,以另一个位高权重的身份,隐藏在了仙门之中。”
“……”
隐秘的窒息发酵,殿内所有人仿若都被掐住了喉咙,二十余束目光死死盯在了沈无眠的脸上,有人藏在背后的手已经灵光乍现,随时防备着突如其来的杀意。
大殿中安静得可怕。
殷鹤归瞥过身后严阵以待的众人,慢条斯理补充:“首徒空降论道,身份来源不明,入门后又鲜少露面,常年云游在外,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掩人耳目。”
“……”
沈无眠不为所动。
“还有一事……”殷鹤归放慢声音,毫不畏惧地直视高座那张面容,“据我所知,涵虚宗曾发生内乱,说是有长老暗中修习诡,后被发现斩杀当场,而此事——”
他故意拖着尾音:“也与他有关。”
“……”
“涵虚宗戒律何等森严,怎会出现如此大的乱子,这必然是有间隙暗藏其中,宗主不妨……”
“谁告诉你的。”
“……”
“这不重要……”
“谁告诉你的。”
“……”
“是我从涵虚宗被开除的洒扫杂役中……”
“一个杂役,”沈无眠语调轻柔,尾音却带了嘲讽,“好大的面子。”
“……”
殷鹤归忍了忍,再看见上面那副轻蔑的神色后,终归提高音量:“此事非重中之重,宗主何苦为难我们!”
“巧了,”沈无眠道,“此事还真就无可回避。”
“……”
“涵虚宗内乱一事,除几位内门弟子便无人知晓,你所言的杂役又姓甚名谁?”
“……”
沈无眠看着下面几张青紫交加的神情,轻声道:“不会叫韩峥吧?”
“……”
殷鹤归面色陡然一变,不待反驳,就听见的上面不留余地地质问:“此人同样为论道天骄,恰与我徒归属一届,前段时日孟家已经否定了他的身世……”
沈无眠说至此顿了顿,眼尾微翘,讥讽暗藏:“你们为何不去查他?”
“……”
“是因为他能作为人证吗?”沈无眠勾起嘴角,“还是你们另有所图?”
“……”
“我们自然是为了仙门日后着想……”
“我看是为了瞒天过海!”
“……”
沈无眠嗤笑一声,长腿一跷,坐姿散漫,那种轻慢的高傲不由自主打破伪装,尽数张扬显露:“仙门帮衬佛修,崇道梵音最终同归于尽,奈何佛诡余孽庞大,方圆千里城池营垒不攻自破,几位仙境家主早已在灭世一战中牺牲,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后背……”
“不妨回去问问你们敬爱的宗主,他们当时在哪呢?”
“……”
“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躲着吧,”沈无眠道,“局势并非不可控制,站队佛修是仙家共同之议,最后灭世的紧要关头,为何他们承诺却出尔反尔?”
“只要他们出来,没人会死,余孽也不会横行,千里城池更不会一夜化为灰烬。”
“……”
“但他们怕了。”
“……”
“兢兢业业修炼几百年,还未摸到仙境便要交付生命,这太亏了,只要佛诡死了,仙境家主死了,就没人能够比得过他们,身为后裔的我年幼无力,根除再简单不过,到时皆大欢喜,就不会有任何隐患。”
“……”
“可惜他们算漏了一卦。”
“……”
“在方圆千里的死人城里,有人活了下来。”
“……”
“有人亲眼看见了他们的罪行。”
“……”
沈无眠垂下眼,温柔道:“你们究竟是怕佛诡复兴,还是怕那位被镇压数百年的诡修,把你们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公之于众?”
……
太阳升起来了。
梅负雪轻轻呼出一口气。
两角的灯光昏昏欲睡,蜡烛将尽未尽,温度低得吓人,周身唯一的热源无影无踪。
——不要离我三尺以外。
这句话似乎成了褪色的旧梦,指尖的灼热随着黑夜一起消失殆尽,那触手可及的温暖恍如隔世,梦醒仍旧孤身一人。
“……”
屋外阒然无声,梅负雪裹紧外衣,慢慢站起身来。
手肘膝盖的关节冰的麻木,他踉跄着走了几步,生锈的四肢才有了好转。
“……”
太安静了。
梅负雪怔怔看着房门。
屋外屋内陡然一空,整座屋子似乎都陷入了巨大的囚笼,唯有他一人独坐其中,苍白无力。
步伐加快,手渐渐抚上门板,一门之隔,外面是呼啸的寒风,他掌心发力,指骨微曲,只听吱呀一声闷响——
嘭!
房门口花瓶遽然破碎,灵力残余未消,梅负雪猛一侧目,闪身后退,在即将隐入卧室之时身形骤然一晃。
手腕传来大力拉扯,与往日不失温柔的钳制截然相反,此般疼痛更加剧烈,梅负雪没有任何犹豫,反手一道诀打了过去——
一只手悄然绕过下巴,忽而一摁。
“唔……”
身体缩小带来的还有力气的流失,梅负雪仓皇之下失去平衡,身体向后倒去——
顿时一阵窸窣声响,嘴唇被捂得严实,梅负雪脸色憋的涨红,臀骨传来磕碰的疼痛。
少年的身形委实羸弱,未加抽条骨架纤细,因着身份的尊贵,平日保养太好,这番反抗下来动静没多大,皮肉却是煞疼煞疼,四肢都多了几道碰撞的红印。
梅负雪疼得倒抽凉气不是,嘶嚎也不是,硬是被两只手半拖着一路东撞西蹭到了书房。
好在来人也非凶神壮汉。
临近桌案,他伸脚一勾,书摞哗啦一下砸了个彻底,两人霎时都成了落汤鸡,彼此狼狈地从书海中探出脑袋。
两道目光猝不及防相撞。
梅负雪愣住了。
那是一张压抑又青涩的面容。
眉头紧锁,双眸死气沉沉地盯着他,与记忆中模糊的样貌大相径庭。
他不自觉放轻声音:“沈……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