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每次都回来那么晚,还天天喜欢往山上跑,是个人都得知道有异常。每次还得靠自己这把老骨头给学生遮掩。
师父不说话,师父偷偷笑。
白术这小子有个惦念着也挺好,改日自己驾鹤西去他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师父拎着水壶拄着拐杖回到屋里去了,顺道教了白术一道药膳,喝起来很苦很苦,适合耍小心眼儿的时候用。
白术喝了一口黑乎乎的药膳,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无他,太苦了。
咂摸咂摸嘴,口腔里还是充斥着一股儿苦涩的恨不得让人厥过去的药味。师父手上挂着条白蛇,用空闲的手给白术塞了一块蜜糖。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要老头子我说,这碗药膳看谁不爽给谁喝,这里面的药材可是大补保准强身健体,只是味道不太好罢了。”
岂止是味道不好,白术在喝下第一口的时候眼前仿佛出现了手拿勾魂链的地府使者准备带走自己。
处于对师父的尊重,白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记下了药膳的成分,准备日后给自己看不惯的人寻个由头灌下去。
日子一天天这么过下去,白术和师父生活的这个村落靠着山也靠着海,有山珍有海味,村里人大多是渔民山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里人把这一点做得很好。
生活平静到白术跟着师父问诊的时候还能打个盹开开玩笑:村子找了一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物产丰富,支持着生活倒也不错。
“白术,你不和你师父一样去当游医吗。”龙如此问道。
“师父在我这个年纪也没出师呢,师父说了再等一两年我出师了就可以和他一样四海行医救苍生了。”白术坐在潭边的石头上,手里拽着几根草,眼睛里是对未来的期许。
“你的师傅……”龙想说你的师父好像活得很清明什么都知道,但是又很透彻什么都不说。龙看着白术疑惑的眼神,最后没有将话说出口,只是干瘪瘪的说了句。“挺透彻的。”
“那可是我师父,”白术丢下手中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草叶,语气格外雀跃也很自豪。“龙话说等我出师以后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去四海行医,师父说他出师的时候和自己的好友一起行医顺便实现云游的愿望,我的好友只有你一个,所以你会陪着我吗!”
龙很想翻个白眼,告诉白术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不带个人出门怕不是活不过几天哦。
“陪陪陪,到时候和你一起出门。”龙的话很敷衍,或者说是他快被白术烦死了——越是临近医术考核,白术的脑袋里就会天马行空的冒出一堆点子,像个话痨一样的从早说到晚。“不过你出师的时候我也得送你一份礼物,所以你到时候做好我离开的准备。”
“嗯嗯!”白术点头。“那我们行医的时候你可以变成白蛇吗?就像师父养的那条,她的鳞片是白色冰冰凉凉的好可爱!”
“师父的那条蛇叫白仙,姓拿颜色取得,实际上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为了押韵,你要是变成蛇叫你长生什么样!”
“嗯嗯嗯,你好多要求哦。”龙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我要给你准备一个好看的能装东西的小玩意儿!”
临近白术即将毕业的时间,龙出发了,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在白术结业的当天带着礼物回到这里。
32
只是最近来看病的人似乎有些多。
师父坐在座位上目送病患离去,转头便严肃的面向白术。“村子安稳了太久,马上就要变天了。”
师父做了多年的游医,对一些即将到来的灾祸也有那么点微妙的预感。
天灾过后必有人祸,大灾过后必有疫病。
33
夏日的烈阳比往年都要炽烈,许多的水源被高温蒸腾到干涸,人是要吃主食的要喝水的,可是仅剩的一点淡水庄稼都养不活,出海活动倒还能正常的进行保证还能有的吃——海水就算用各种方式也依旧无法去除那股咸味。
村子里有商队,商业活动大多是贩卖海盐、海里面的鱼虾,可这场异常的天灾似乎辐/射整个地域。
外面商队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村里的商队更逞论。
天灾来了。
村里的情况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长时间处在饥饿与死亡危险下,人类做出什么行为都不奇怪。
献祭,
一开始是奉上海产,
后来是活的牲畜,
再后来愈演愈烈——活/人/祭/祀。
法/律与道/德已经无法约束人们了。
村里人从十几岁的女孩到再幼小的孩童的范围里挑选一个,到每家每户都要推出一个祭品。
白术想,这个世道疯了。
救苦救难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医术帮不上忙。
白术看着每家每户不论性别都有一个穿着鲜红嫁衣的人——要么沉入海里,要么直接在祭台上被放/血而亡。
白术痛恨着自己的无力。
34
“白术,你快点离开吧……”师父将白蛇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拄着拐杖背对着白术,月光满地却唯独照不到院中的两人。
白术闭上眼睛,良久院中响起颤抖的话语。
“是……师父。”
师父认为自己的学生能够逃离这个炼狱,毕生医术已传授,他相信接过衣钵的白术会比自己做得还要好。
第二天村子里照样响起了喜乐,师父撑着拐杖坐在院中的八仙椅上,白发苍苍仍眼神锐利。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院中,俨然八面不动的模样。
领路人穿着正装向村里的神医作揖,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老先生,我们邀请您去祭祀之地参加祭祀,毕竟您是新娘的长辈。”
师父将视线从地面上挪回前方,他发现来的队伍不是红色的喜轿,而是请长辈的轿子。手紧紧攥住拐杖,他站起来——
“好,老夫会去的,待老夫收拾一下。”
领路人向师父做了请便的动作。
师父走进白术的屋里,仍是晚上白术离开的模样,老人从桌子上摸了一截红绸系在胸前。他根本就没想让白术在这个已经疯了的村子里继续呆下去,自然也没有准备今天新娘家长辈要戴的东西。
师父走出门,领路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扭曲又诡异但很快就收了起来。
到了目的地,师父正巧看见熟悉的青年穿着大红的嫁衣被人送上喜轿。
“送新娘——”
老者深吸一口气,手里的拐杖却有些颤抖,他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将他扶回村落的好心人,一个人一直等到日暮黄昏,老者缓缓的挪动步子,一步一步坚定地向村落走去。
泥土路上留下老人的足印和极深的拐杖点地的痕迹。
一路上老人的脊背挺拔,直到关上院门,坐回院中的椅子上,脊背像是被千钧之重的东西压着一瞬弯了下去。
老人颓废地用手捂住脸,拐杖掉在地上。
35
“老头,白术那小子呢!”一条金眼睛的白蛇游到老者的面前,口吐人言,尾巴上卷着一颗绿色的宝石。“我可是给他找好生日礼物了!”
老人取下手看着面前的某个熟悉的家伙,是龙,白术以为自己的师父不知道,然而那条龙早就暗戳戳的跑来炫耀过。
“他……他啊,”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酸酸涨涨的。“我那徒弟,被活/祭了,我不知道祭/品最后会在哪里。”
龙愣住了,尾尖卷着的宝石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他仰着脑袋,眼睛的瞳孔缩成一条线。
“您去找找他吧,算我请求您……您带着他去看看这个世界吧。”老人靠在椅背上,失了所有的气力,这番话能够完整的说出口已经算是老人还能控制得住自己。“吃掉他、带走他,不要让他睡在这片土地上。”
白蛇不见了,从院中冲天而起的是一条美丽神秘的黑龙。龙的体态优美,只是尾巴有些奇怪的蜷缩,祂靠着本能去寻找某个说话不算数的家伙,祂在飞行的途中听见有人在欢呼着下雨了,看见有人在雨中跪着放声大哭。
祂找到了白术。
正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石台上。
青年身形纤弱被大红的嫁衣簇拥着,身下的鲜血已然被氧化成黑色。青年脸上的妆容很好看也挡不住妆容下死人的白,嫁衣无法给白术的脸颊染上活人的红晕。
龙将镶着金边的绿色宝石放到青年的腰间,祂扫视了一眼青年,头上有一只挂着流苏的金色发簪,脸上还戴着祂送的眼镜,腰间补上了今年的生辰礼物。
祂想到了老人的话和老人无望的神情,祂忍着恶心吃掉了青年。祂决定离开,离开这个流淌鲜血与罪恶的地方,祂会带着青年云游四海,只要祂记得,他就永远鲜活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