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旨甫出,朝堂震动。
消息像燃火之风,穿堂越殿,流传内外。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皆为之失声,坊间亦议论纷纷。
大康已有百余年未有女子披甲统军者,且不论她早已嫁作人妇,已有丈夫和子女。
更何况,莫云华嫁的还是皇上,她还是后宫嫔妃,按例应不得踏出深宫一步。
可圣旨已下,笔迹犹新,金玺犹热。
宣诏之日,朝中百官尽数到齐。
日头尚未升起,金阶之上却已春意翻滚,一道道身影袍袖猎猎,暗潮涌动。
“封莫贤妃为摄镇军副卫,领剑南诸军事。”
御案之后,天子之声铿锵传出,仿若雷霆落地,一字一句落下,百官皆变色。
顷刻之间,金殿之上,喧然炸裂。
“陛下!不可!”
“女子为将,何曾有之!万一军中军心不稳,后果不堪设想!”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奏折翻飞如雪,跪地请命之声此起彼伏。
有人痛心疾首,有人掩袖冷笑,更多人则在默默观望。
文武百官之中,最先发难的不是老谋深算的李衡,而是一向浑水摸鱼的徐勉。
“陛下,”徐勉出列,沉声道:“虽说莫家世代为将,功勋卓著,但莫云华是内宫之妃,非是军伍之人。让她统兵,臣恐边疆大事,恐生祸端。”
武将一列一人闻言,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右相此言未免太过保守。若论军功门第,莫云华出身将门,幼年即习兵法,骑射皆通,何尝不是我大康奇才?”
“那她也是后宫嫔妃!”徐勉喝道,“她代表的是后宫,是皇家,是陛下之颜面!若战场有失,我大康该情何以堪!”
“徐大人口口声声若战场有失?难道让莫太尉拖着病躯体七十高龄前往疆场就能保全陛下颜面?”他反唇相讥,“左右不过一个借口罢了,说到底,是你们容不下女子参政罢了!”
殿中哗然,有人低声附和,有人却脸色凝重不语。
文臣大多持保守立场,担心朝纲礼制被破。
而武将中,则有人暗暗点头,想起莫家旧日赫赫军功,竟觉得莫云华执军命,并非全然不可。
这大康已被文官把持多年,他们武将一系处处被压!
如今皇帝这法子要是干成了,定能扬他们大康武将之威名。
也让那群文官睁大那双狗眼好好看,他们武将的人!
皇帝坐于御案之后,未发一言,只静静看着群臣你来我往,声音交锋。
忽然,一人出列,单膝跪下,正是左相李衡。
“陛下,”李衡面色肃然,“若朝中再无良将,若莫云华真能领军,那便让她一试。开朝有女皇,今朝有贤妃,大康盛世,当与旧时无所不同,如今陛下用人之功绩与太祖、太宗亦是同归。”
他一语落下,满殿皆惊。
左相李衡——这个向来谨言慎行、步步为营的老臣,在殿上朗声赞道:
“再且莫氏女儿,自幼承将门之训,其心可托社稷,其身可配旌旗。陛下识人之明,臣佩服。”
左相的发言,如寒夜闪电,惊醒众人。
这一战,不仅是边疆之事,更是一场朝堂博弈、礼制之争。
可皇帝最终还是举起了手,那是压下所有喧哗的姿态。
“左相,还是为大康着想啊。此事,朕意已决。”
众臣纵有不甘,也只能拱手而退。
再不愿,也只能私下咬牙切齿。
莫云华替父出征,定了。
***
消息传入后宫之时,黄涴刚从午睡中醒来。
窗前花开得正盛,香气盈盈。
她刚捧起一盏茶,手指却因震惊而颤抖,茶盏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娘娘!”宫婢惊呼一声。
瓷片溅起一抹清香的水渍,在她素白的裙角上晕染开来。
宫人们吓得跪倒一地,不知所措。
她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眼中一片茫然。
莫云华……竟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不是为宠,不是为子,不是为荣,而是为了自己。
她曾不止一次梦见过自己握卷教书,曾幻想着脱去这重重宫装,去天地之间搏一个痛快。
可终究,她成了德妃,困在高墙深宫,困在无声岁月里。
她从未想过,莫云华竟也可以活成那样。
以妃嫔之身,凌马执戟,封号将军,驰骋边境。
她的心,像被火舌舔过,又像被一盆冷水自头浇下。
她想活成什么样子?
她又在宫中困了多少年?
是夜,她披了斗篷,踏月而去,去了朝英宫。
屋中,三公主正红着眼跪在地上,抱着莫云华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母妃,您不要去!我还小,父皇还有这么多将军,为什么偏要您上战场?”
莫云华没有哭,她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丝,一下一下,如同从前每个夜晚哄她入睡时那样温柔。
“因为别人上了,可能夺不回大康的疆土,也有可能回不来了。”
安南道地势险峻,环境复杂,朝中武将皆不熟悉那里,莫家人自幼都是在南境一代长大,对那里更为熟悉。
所以皇帝不是不愿派人过去,而是无人可派。
“那您去了,就一定能回来吗?”
“大康就少偏偏你一个将军吗?”
莫云华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三公主搂入怀中,低声呢喃:“你要学会坚强,要学会不依赖任何人,包括母妃。”
三公主哭着摇头,她不过才十二岁,正是最依恋母亲的时候。
她不懂国事,也不懂家国兴亡,只知道,她不想母亲离开。
“母妃,我不想你去,你能不能不要去?”三公主的声音细小而倔强。
莫云华没有回她,三公主忍不住的又呜呜地哭了,“你要丢下我吗?”
门外,黄涴静静地站着,听着屋内一字一句,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莫云华的声音传来——
“我先是莫云华,其次才是你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