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卓像是完全没在听,垂着头,银发水一样从肩侧滑下来,半张雪白的脸都埋在阴影里。
“你的头发……”
柳卓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下意识摸了一把发梢。
柔软,略微有点卷曲的末端扫过掌心。
她的头发,在几小时之内又恢复了原本的长度。
“没关系。”
柳卓停顿一下,手指绕着发梢。
“刚刚是谁?”
她没指望凯贝洁特回答,但对方却连半点迟疑也没有:“你知道采石场吗?”
柳卓顿住了:“你的意思是……”
“工厂所资助的地下擂台叫做‘动物园’,”凯贝洁特说,“你今晚的对手很特别,外号叫做血玫瑰,你要抓紧时间想一个。”
“她是分化者吗?”
“这是最挣钱的生意,”凯贝洁特低头摆弄芯片,切出一副画面给她看,“票价高昂,浏览量更是难以计数……”
“没人管吗?”
“放轻松点,这是在地底下。”
凯贝洁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对吧?如果你找到了东西,就永远不用担心剩下的任何事情,工厂会保护你直到……”
“曾经有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柳卓打断她,抬起眼睛直视那只金黄色的瞳孔。
“我冲他开了两枪,打爆了他的胸腔,然后用车从他身上碾过去了。”
巴克斯应该没死。
但是不妨碍柳卓想揍他。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凯贝洁特笑了一下,“真不幸,他恰好借此彻底洗清了出卖奥尔洛娃的可能,还反手把黑锅推给了你们的政府,狠狠赚了一笔。”
柳卓没有说话。
“我们的土地在腐烂。”
凯贝洁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几分感情:“这世界要完了,天空城坠毁时的那场火还没有熄灭,它会一直烧下去了,而它的燃料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
柳卓的喉咙里像卡着一块烧热的金属。
吐出来,会灼伤口腔;吞下去,会烧穿肠胃。
“我们进退两难了,”凯贝洁特说,“你要选择继续往前走吗?”
“我暂时不会和你们一起。”
柳卓说。
“先帮我治眼睛,我必须彻底恢复视力,另外给我个工具箱,还有……”
这时升降梯停下了,光滑的合金门缓缓向两边拉开,柳卓一时间没能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度,本能地偏过头。
“蛇鹫。”
白光中凯贝洁特只听见她这么说。
“我希望我的代号是蛇鹫。”
莫斯科的夜晚似乎来得比往常快,阳光很快就沉入了地平线之下。
无数人造光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亮起,代替此时已把光芒投向另一个半球的恒星,继续加热着城市。
地面像巨大无比的镜子,投影着高楼的另一面。
男人叼了根细长的电子烟,不断向外喷出薄荷味白雾,穿过层层叠叠的墙壁,钻进一条格外窄的小道。
降落的飞行车收起夜灯,正好照亮他的脑袋和小半块脊背——全是机械造的,脸皮活像个没了勺柄反扣在头上的勺。
“今天有什么?”
他问。
黑暗里即刻传来毫无感情的回答:“请支付。”
此人耸了耸肩,吐了口唾沫,把脸凑近那个隐藏的支付台,只听“叮”一声,支付通过。
新世界打开了大门,它的手臂是无数线上支付的数字组成的,既有长度,又有力气,可以向很多人同时献上怀抱。
今晚是常规赛,按理来说不该有太多观众,门口却挤得像地狱的入口,各种语言和着翻译器炸成一片沸腾得足以烧烂人的理智。
这声音传不到后台。
一道身影孤零零坐着,柔顺的褐色短发披到肩膀,她的脑袋垂得很低,脊背弯折,快要挨到地面了。
有个男人在她身边忙上忙下,脑瓜溜圆,头发不剩多少,十根手指像灌足了的香肠,四肢却意外的灵活。
他偶尔对着女人的耳朵说几个字,时而对着门外张望几下。
“常规赛之后算积分,算完积分是晋级……”他喃喃念叨,“我们就靠这个活了,撑住啊,撑住了……”
“很长时间不见,你还是没瘦啊——”
胖子朝声音来源方向投去一眼,表情立刻从焦急转变成了看不清五官的笑:“祝您健康,凯……”
蜜色皮肤,满头黑色卷发的女人抬起手,止住了他。
“——熊蜂,”她似笑非笑地接着道,“你能耐见长,敢和老板玩一对一了。”
被叫做“熊蜂”的胖子脸上冒汗,结结巴巴地说:“糊口,糊口而已……我知道我靠谁吃饭,但总也得让我们喝点小酒……”
凯贝洁特没再多浪费时间,只简单地说:“这是我的选手,我给你面子,希望你别踩着我的脸往上爬。”
柳卓像个影子似的闪出,银发被重新剪短,发尾整整齐齐,垂在脖颈。
熊蜂连忙伸手,说:“祝您健康!”
他显然不是俄罗斯人,俄语倒是讲得很熟练,柳卓礼貌地和他握了握,又转向那个一言不发的选手:“这位——”
看清楚她面孔的一瞬间,柳卓只觉“嗡”一声轰鸣,陡然击穿了双耳。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熊蜂连忙开口找补:“她是累了,就这样,和谁都不说话,您……”
“没关系,”柳卓说,“不需要介绍了,我知道……知道您。”
陌生的女选手双目无神,左眼处是一朵鲜艳欲滴的粉玫瑰标记,覆盖住了从颧骨到额头的大片皮肤,眼珠在花心中茫然地瞪着空气。
是意达·卡尔松。
主啊,保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