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逸为什么同意来见这一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早上顾睐给她发信息的时候，她还在和政府的人开会。

顾睐的信息到现在仍然是她的置顶，信息发来时，亮屏，震动，手机在实木桌子上短促的一声，像遮盖不住的一声低吟。

蒋逸垂目扫过，几乎没有多想，立刻把手机从桌面拿走。她不确定那一秒内周围同样听到的人有没有下意识朝自己亮起的手机看过来，屏保还是顾睐的照片。

她用处理工作一样八风不动的神色迅速回复顾睐的消息，中间还因为会议发言人的讲话耽搁了一会儿。当时她没有细想，结束后才重新打开聊天记录琢磨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难猜。顾睐那边估计是工作室向她在确认行程，年初时尚圈和娱乐圈有很多需要出席的场合。至于提及的梅耶，最近自己在借机清涤人事，梅耶大概是借财产分割的事儿想另辟蹊径做点什么吧，由她去。

蒋逸早就替顾睐做好布置了，确保没有自己的情况下，她也能无忧无虑地做个信托宝贝，只要不创业一世无忧。

人有旦夕祸福，她不会让阿睐在没她的情况下陷入怀璧其罪的境地。

但她现在听到了什么？

蒋逸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她看着顾睐，十年前让她一见倾心，十年后素颜朝天，依旧灵得像白郁金香一样。

她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仿佛前段时间持久延绵的低烧卷土重来了似的。

烟或者酒，什么浓熏刺激的东西压一压就好了。

蒋逸两指并抵着太阳穴，微微咬了咬牙，面上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径自换了话题：“你说要沟通的行程是什么？大秀这些去不去都随你，还有什么？年会？来不来都行。”

顾睐还在想她前面那一句“是在我的眼中”，此时半晌犹自沉默。

蒋逸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奈，轻声叫她：“阿睐。”

顾睐抬头，目光从眼前的文件挪到蒋逸身上。

她说：“我说出来你又要生气。”

蒋逸已经猜到了，而且她知道这句话只是顾睐的一个警告，她还是会说。

顾睐看着她的眼睛嗤地一笑：“而且你知道我还是会说出来——我的回答就是都行，我也不知道。说实话，真的，你……”

她弹了弹手里的纸张，清脆短促的几声：“这么丰厚，这么纵容。”让我几乎觉得你仍然像当年那样热烈地爱我。

蒋逸问：“不好吗？”

顾睐低了一下头，又很快抬起看她：“太好了。”

她深深地喘了一下，仿佛有密密扎在心肺的针，尾梢被风吹动了似的麻疼，她一点一点地措辞。

“我在想你方才说的什么意思。我不干涉是因为我真不懂，我也……得到的已经很多了，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想。”

蒋逸又感觉到接不下去。

除了蓄意吵架，她一般不会让顾睐的话没有回音，自己在老宅那面落地窗前已经等待过太多次了，她再也不想、也不愿让顾睐去等，所以她看到就会秒回，有问就有答。

但她此时竟不会说话。

她要说什么？矫言伪饰还是直抒胸臆？她确实没发现自己说话已经让顾睐不堪忍受，但真的知道想说的话是一根根倒刺的时候，她说不出口。

……起码好聚好散吧。

顾睐看见蒋逸换用拇指抵着太阳穴，四指遮覆着眼睛，好像已经疲惫厌恶到完全不想说话似的，半晌沉沉吐出四个字，“我知道了”。

她的姿态却不是这么一回事，每一寸肌肤都好像写着另外四个字，“就这样吧”。

顾睐忽然就想到自己冲口提出离婚前，蒋逸一次一次逼着她“说清楚”的时候。

妥协竟然可以让人感觉如此敷衍。

——当时蒋逸又是什么感受？

顾睐看着她撑头遮眼的样子，把散开的文件装进牛皮袋。

蒋逸仍然没动。

她不是这样的，顾睐太熟悉蒋逸了，一点微小的动静就会让她警觉地看过去。明察秋毫就是她的写照，不管是物理上的动静，还是更广义的波澜。

顾睐起身。地上铺了毛毯，她走路也很轻巧，直到她站在蒋逸面前，猝然投下一片阴影，蒋逸才感受到。

蒋逸下意识放手抬头，顾睐比她更快地抓住她的手。

还是这么凉。

顾睐温柔地抓着她的手，替她将头发向耳后顺过去，露出一对纽扣耳钉——顾睐才注意到她今天其实戴了耳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一堆张扬的大坠环大流苏里挑出这一对的。

顾睐轻轻摘掉她的耳钉，同时问她：“头疼吗？”

蒋逸全程没动，只是仰头看着她，此时很轻地哼笑了一声：“你就是觉得我会纵容你。”

顾睐转手将耳饰放在桌上：“你会吗？”

蒋逸没说话。

顾睐以这种角度俯看时，会给她一种这样带着尖刺的玫瑰仍然受制于她的感觉。

她按上蒋逸的攒竹穴，指腹触及到的一点眼睑微微一动。

“闭眼。”顾睐说。

蒋逸安静阖眼。

……连蒋逸都好像在有意加深这样的错觉。

顾睐稍微有点生疏地替她按摩穴位。

有时候过于有钱会增加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浪漫，但也会剥夺掉爱人之间部分平凡的亲昵。

上次做这些事是什么时候了？几年前？

顾睐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她能记起的就是八九年前。

那时候她是清闲的娱乐圈小花瓶，因为蒋逸的体寒求医问药，阴差阳错和老中医学了几手按摩。蒋逸通宵或者应酬之后，顾睐就会要求给她按一按。

后来她开始看书，和形形色色专业的芳疗师、按摩师聊天，她才知道自己学的有多肤浅，不专业的人按摩又有多危险。

于是她也慢慢得再没有做过，偶尔看见蒋逸不太好的脸色，才会和熟悉的芳疗师约一下行程，再给蒋逸的助理发过去。

……以后也不知道是哪个鬼为她差遣芳疗师和助理。

顾睐注视着她的眼尾，心想再别这么作自己了，对手术那么抗拒，再好的眼霜也防不住鱼尾纹。

何况你作为一个企业家，还有点过于臭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