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崔望熙反应及时,受伤的便会是她自己了,那台子看起来牢固,怎么轻易倒塌?
此事实在太过巧合,虽然那兄妹俩卖艺为生凄惨可怜,貌似无辜,但她也不得不提起戒心。
何毓处理刑讯之事一向效率高,场面混乱,还是越快有结果越好。
二人被护送着回了行宫,千秋殿的宫人立即迎了过来,扶着崔望熙进了内殿。
“圣人,叫御医也给您看看吧,圣人今夜受惊了,臣已经知会了傅侍中和六部,对河南行省上下一律暂行保密。”
宋撄宁有些担忧地看着崔望熙的方向,隔着重重屏风珠帘,隐隐可见人影来往。
御医为她号完脉,告知她无恙,循例开了些宁神静心的方子,叮嘱注意休息。
“圣人!圣人可受了伤?要不要紧?”符染和杜年得了消息,一路飞奔回宫,神色焦急。
“朕无事,一点都没伤着,崔中书护驾,替朕挡了一遭。”宋撄宁拍着她们的手安慰,“回来时街上可有异常?”
符染摇头道:“没有的,就是人略少了些,摊子酒楼之类的,都是照常揽客热热闹闹,消息未曾泄露。”
“那就好。”宋撄宁叹着气,愁眉不展。
“陛下。”御医处理完伤势,前来向她禀报,“幸而崔大人穿了件金丝软甲在里头,护住要害,虽留了些内伤,但静养便能好,手臂略有烫伤,臣等已经为他上了药,马上再写一个方子,按时服用。”
“这几日为防着伤口炎症,室内还得多用点冰。”
“好,好,行宫不缺冰。”宋撄宁撑着桌子站起,身子微微一晃,“朕进去瞧瞧他吧。”
“圣人!”符染过来扶住她,“您小心些。”
内殿的宫人们朝她行了一礼,便悄悄退下。
拔开几道纱帘,宋撄宁缓步入内,看见了伏在榻上的崔望熙,她在榻边坐下,温言安抚。
“御医已经告诉朕你的情况了,这几日好好养着,朕已经传令下去,会在东都多停留些时间,不会耽误行程。”
崔望熙的身上散发着浅浅药香,墨发散在枕上,面色苍白。
“撄宁......”
“崔相一身好皮囊,可别留些伤疤,御医给你开了上好的药膏,记得按时换药。”
“臣若是留了疤,圣人便会嫌弃臣吗?”崔望熙往她这挪了些,不慎扯到伤口,轻喘一声。
宋撄宁失笑:“怎会,崔相不要多心,好好养伤,中书令大人风华万千,即使多几道疤痕也无妨的,世上又岂有真正无瑕的美玉呢?”
她还以为崔望熙毫不在意容貌这等表面之物,毕竟他亦是征战过沙场之人,刀剑无眼,留几条伤疤再正常不过了。
“好了好了,宫里头的御医技术高超,必会叫朕的崔相恢复如初的。”
崔望熙看着她有些倦意的眉眼,犹豫着开口:“撄宁......你刚刚,是在担忧我吗?”
宋撄宁坐直身子,避而不答:“崔相此行护驾有功,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尽管开口。”
男人垂下眼眸,发丝滑落额前,不依不饶地追问:“撄宁,你刚刚在担心我吗?”
他记得混乱之下的那一声“崔望熙”,记得她在自己怀中时焦急的神情,不会作假。
宋撄宁见他虚弱憔悴,木然片刻,最终还是心软了点,“朕......的确担心你。”
烛光映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发间的那朵海棠已经有些蔫败,软软地搭在一旁,窗外几声短促的蝉鸣,夜风吹拂,枝叶沙沙作响。
崔望熙的心头被一层又一层的甜意包裹,他不愿去想这份担心是出于君臣情谊,还是真的如他所盼望的那样,夹杂了别的东西。
宋撄宁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帝王,她想要什么,崔望熙再清楚不过。
可他固执地,只要这一刻。
或许明日,晨光洒落庭中时,他又得做回儒雅果决、从容冷静的中书令,再无人轻唤一声“子昭”。
“撄宁......”
他记起今夜长街并肩,路过一家乐馆,隐隐听得里面在奏《霓裳羽衣曲》,弦音悠悠,引人驻足。
记起月下瑶台招舞袖,他和宋撄宁被舞姬抛撒的花瓣落了满身,她笑着去接,他笑着看她。
记起身旁路过的糖画摊子,记起入口甜润冰凉的酥山,记起那道引她嗔怒的六味茶。
是崔望熙在古板严苛的崔家从未感受过的体验,亦恰好,是与她一起。
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