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锦帕快要触碰到她的脸颊时，李拂爱抬起手来握住周守全的手腕，沉默片刻，突然说了一句：“谢谢你，我是指，你回头挡住那个女人的时候，还有……现在，谢谢你照顾我。”

她不傻，周守全平白无故的问起宠物，除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再没有别的原因了。

为她争取生路，又细心关怀她，如此高尚的品格，却让她愧疚。

他是这么好的人，可她却没有心动。

从初见到现在，她李拂爱亏欠周守全良多。

从这一刻起，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开始被李拂爱正视，不论是友情、亲情或是爱情。

周守全真正的，被移进了李拂爱的心中。

她说的正式又认真，让周守全忍不住的扯起毫不掩饰的笑容，他笑的眉目清爽，带着点向上的意气，却又低下头自嘲道：“这算什么照顾。”

若不是他带她来了这，她怎么会在寒冬中摸爬滚打，他照顾她？倒不如说是他扯住了她的后腿。

勇武之人，是英雄的底色，他周守全这辈子都做不成大英雄了。

李拂爱扯过周守全手中的帕子，往自己脸上狠狠抹了两下，然后把帕子又塞给周守全，露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对周守全说：“怎么不算了，这帕子不就帮了我大忙吗？”

周守全看着李拂爱那张灰红如砖块的脸，忍不住又在旁边抽出了块帕子：“过来，凑近点，你这脸更脏了。”

他成长于宫廷，衣冠整洁、面白无垢是最最要紧的，多年来养成了爱干净的习惯。

虽然他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去，在地上滚了一遭，红色的太监赐服也粘上了许多黑灰。

李拂爱整体看着比他好一些，但加上脸部就显得脏乱无比了。

这俩人一个贡献躯体，一个贡献脑袋，就能组成一个崭新的落魄黑鬼，半夜站到窗前都能吓倒一大片人。

周守全举着帕子，认真的给李拂爱擦脸。

车厢里一时安静了下来，车轮碾过尘土和砖石的声音是那么明显，世间的一切是那么清晰。

平日里，她会为这种玄妙的感觉着迷，但在此刻，她不喜欢安静。

“督公，我的匕首呢？”李拂爱轻声问道，刚刚被提起的一点活泼感情又沉了下去。

周守全停下动作，从怀中摸出了那把没有刀鞘的匕首，漆黑的皮质刀柄和银色的利刃展开在他手心，一把没有见过血的匕首，又回到了李拂爱身边：“给。”

李拂爱接过，咔的一声，利刃归鞘，又被她塞回了袖中。

她没有解释随身携带利器的原因，周守全也不会去过问，像是两人特有的默契一般。

行车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李拂爱推开车窗，只是撬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寒风就裹挟着雪粒灌进车厢里，落在她膝头，融在衣摆。

原来是下雪了。

一场大雪从下午一直落到夜晚，和呼啸的北风同行，狠狠刮过大地，盖住所有痕迹。

明明来势凶猛，但北风被挡在层层的砖墙后，只剩下雪落下的声音，安静极了，安静的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它不在胸膛里面了，好像跑到了她的耳边。

李拂爱扯着被子边，把自己裹紧，又翻了个身，心跳声也跟着翻转，跑到另一边的耳朵里。

一直追着她跳动，好像要跳出体外。

这心跳声太大，她只能翻身平躺在床上，以求它给予片刻的宁静。

古代的夜太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淹没了她，快要把她溺死在其中。

这不是湖泊与河流，没有人能够从中将她捞起，人不能、神佛也不能，只能由她自己奋力游出这片窒息的漩涡。

只有呼吸声的寂静的黑夜里，凭空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是李拂爱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当时都要砍到你脑袋上了！她死了你该庆祝啊！现在怕什么呢？快点清醒点！”又一巴掌，两只手掌的掌心都拍在脸上，李拂爱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如果当时锦衣卫大哥不砍上来，死的就是李拂爱。

难道她希望那个侍女不死，她李拂爱去死吗？

看看那个侍女的惨状，她难道要成为下一位躺在泥土中惨死的无名小卒吗？

这不是招笑吗，她李拂爱死过一回再来一次可不是为了遇见第二次英年早逝的。

是的，她要活下去。

她要在年老时，在绣满金丝的锦被中死去，在丰厚的随葬品中尘封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