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孟秦书手指微拢,清明的瞳光倏然收紧。
她很美,至少在他身边人中,客观说没人比得上她,不是小家碧玉,冷然的眉眼,妩媚却不浮于表面,有一种不妖不娆的大气,无与伦比的美丽。
顾远打量了会儿,低了低头,“那辆车还不错,他说你一定会喜欢。”
孟秦书那两片不点而红的唇微张着,顾远不在就着车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说起陈年往事,“小书当年你离开的那三个月,子煜整个人状态很差,即使后来能行走,但没法去上学。九月中旬他回到T市,我常常去看他,他每天就坐在阳台发呆,吃不下饭,一个月瘦二三十斤,最轻时只有一百二十多斤,人跟纸片一样,阿姨有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没有什么作用。”
孟秦书眼里旋即升起薄泪,但她提了下唇角。
顾远专心地看着她,他口气很淡,不是在替子煜诉苦,只是陈诉一个事实。
这些话说给孟秦书听,对她而言或是道德绑架,或是残忍,但他是子煜的好友,站在好友的立场上,他希望孟秦书对子煜好点。
子煜很爱很爱她。
“过了半个月,他不再把自己关在家里,而是每天去江边坐着,从早坐到晚,阿姨怕他想不开,经常跟着他。小书,子煜从来没有怪过你,他只怪自己没有健康的身体。有天他发高烧,烧的迷迷糊糊地跟我说,“顾远,我没有体谅她,长途跋涉,只盼望着她过来,她每次过来照顾我,为我做这做那,我错了,不该让她做那些事”。”
说到这里,顾远嗓音沾染了伤感,都微微有些哑,“我和他认识十多年了,在你之前,子煜没有谈过任何一个女朋友,你离开之后,他更是完全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在孟秦书泪光闪闪的目光中,顾远施施然往后靠,说:“在云梦镇你说他需要一个带给他快乐的人,没有其他人,只有你才能带给他快乐。”
孟秦书勉力吸口气,“顾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
孟秦书没管顾远两口子,直接上了楼。
忍了很久的泪,在进门前,溢出眼窝,她没管它,任凭它肆意流淌着。
卧室只开了床头灯,孟秦书打开房间灯,调到微黄不刺眼的光,她垂着眼睛,看着躺着熟睡的靳子煜。
他只要一喝酒,两颊和两个眼尾都会被酒精熏成淡粉色。
顾远不但把他扶到床上,还帮他脱了假肢,孟秦书搬走竖在床头柜角落的假肢,拿去充电,插上电源,然后走进卫生间。
水龙头放水声戛然停止,她手里拿了一条拧干的热毛巾,走出来,慢蹲在靳子煜身旁,细心地为他擦拭脸颊,脸颊擦干净,她又捞起他的左臂,一根一根手指给他擦拭,这只手擦完再换另只手。
分开的这些年,他们谁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过得,那八个月在监狱里,有霍清辞帮忙打点,没有人欺负她。
但外面和里面是不一样的,抬头可见的只是一块长方形的天空,每当想起人生无望时,还是会恐惧、害怕。
是以,当年出狱那小半年,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更不敢再见靳子煜。
放了毛巾回来,孟秦书再次半蹲下,手轻抚着他高耸的眉骨,“子煜,我成为明星,还有一个原因,我自私地想天天在你眼前晃悠,不想你忘记我。我说了那么恶毒的话,不敢来找你.......只想到这个方法,我一直在等你,只要你来找我,我就跟你走。”
靳子煜的身体一动,她的手臂被他抬起的手握住,他睁开眼,眼尾流下两行清泪,斜流进鬓角,“小书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孟秦书没想到他会醒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慌,泪水凝不住落了下来,“你什么时候......”
靳子煜双臂撑了下床铺坐起来,他歪过来坐,握住她的双手,把她拉起来,“你为我擦身时我就醒了。”
孟秦书坐到床边,他倾身过来,把她抱入怀中。
“小书,呃.....”
孟秦书咬住了他的肩头,隔着衬衫布料,靳子煜轻轻地痛哼,忍着。
布料被泪水浸透,似一百多度的蒸馏水,烫进他的皮肤和心脏。
大约十秒,她抬头,两人鼻尖相贴。
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泪流满面的自己。
“你总是自说自话,我不要你送的花,不用你给我补房款,不需要你给我买车。”声线仿佛快要断掉的琴弦,颤颤巍巍。“你还笼络孟媛,我爸爸,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靳子煜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我爱你从来没变啊....小书。”靳子煜把她箍的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我很笨,送你花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补房款是我想你离我近一些,都是私欲,而买车是我很多年的在心里许下的对你的承诺,请不要拒绝好吗?”
纤弱的肩膀战栗似得耸动着,垂在身边的两只手拢成拳头,而她的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说不出话。
半晌对视,靳子煜眼角氤氲出一点红色,眼里全是‘对不起’,“八年前,那八个多月,两百五十多天,你受的苦,我都知道,对不起,小书,我误会了你整整七年。”
那起案件,后来他请法学院的同事帮忙拿到了案件资料,一百多页纸,记录了详详细细的案件经过,他知道孟秦书伤人后还跳了楼,知道她第一次庭审被判处五年零三个月,关了近七个月,二审才改判无罪释放。
她这些年过得很苦。
孟秦书忍耐不住了,什么原则到靳子煜这里,都会荡然无存,她回抱他,双臂紧搂住他的背部,掌心感受背部传导上来的温热和力量。
她附着他耳廓,低语,“子煜那是我的选择,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请不要再自责了。”
有句古话叫‘及时行乐’她只能先这么说服自己。
外面传来敲门声,孟秦书放开手,走出去开门。
门一开,顾远冒出头,“小书,我和敏敏先走了。”
卧室传出靳子煜的声音,“晚上留这里吧,一楼的客卧半月前整理过。”
听声音已没了醉意,顾远勾了勾唇,扬声,“不了,哪有自己家里睡得舒服,走了。”
孟秦书下楼送他们,一直送到院子里,等车子开出去,她才返回楼上。
靳子煜坐在沙发上,眼神已经平静的他,问进门的孟秦书,“顾远把我买车这个惊喜提前告诉了你。”
孟秦书反手推上门,走过去,靳子煜一把握住她的手,一拉,她坐在他的左腿上,她悠吐一口气,侧转脸迎上他的目光,“多少钱?”
“没多少钱。”
六天前他履行对孟秦书的口头承诺,当晚把银行卡号发给了她,她竟然真的把差得房款,打到了他账户上。
那晚上他挺生气的,但敢怒不敢言,转而一想,直接再添点钱给她买辆车。
“你把我还你的钱买了这个车?”
“你又要还我。”
“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靳子煜的拇指捏捏她的手腕,像是一种无声警告,孟秦书微微一笑,“等明天我给你个惊喜。”
她立即改口,“说错了,等今天上午,但也有可能没有。”
靳子煜神情迷蒙,不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孟秦书捧着他的脸,按了按,“别想了,我好困,去睡觉吧。”
“今天累吗?”
孟秦书从他身上离开,俯视他说:“累死了,排练了七八个小时,结果有两个演员腿扭伤了,录制要暂停。”
“这么危险。”靳子煜满目担心。
“放心,我不会的。”
孟秦书走进卧室,徒留靳子煜在那儿忧心忡忡。
极轻的关门声,孟秦书望着镜中自己红红的眼圈。
看不到,不期待,而拥有了绚丽,便无法再回到原来的情境,欲//求如生出的藤蔓,将一切搅绕,只会向无边蔓延。
她从没否认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