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敲打窗棂时,江流正用银簪挑开第三坛青梅酒的泥封。琥珀色的酒液滑入杯盏,溅起的涟漪里倒映出烛光,像是将往昔也溺毙在其中。
酒很清爽,江流仰头饮尽,却仿佛喝下一杯穿肠药。喉间的灼烧感压不出从骨髓里渗出的冷意,烛光投影在空酒坛上,恍惚间,挽月就坐在对面,指尖沾着酒水在案几上画画。
“骗子。”江流一手撑着脑袋,泪珠落在领口,染上一片深色。
她时常觉得自己的记性不像从前那样好了,很多事情模模糊糊印在脑子里,只有零碎的片段。但即使如今已是阴阳两隔,江流却始终记得见到挽月的第一面。
从乌黑的发丝到抚琴的手指,两人在醉月楼对饮的场景历历在目,江流曾以为,自己会和这样的人长久的纠缠下去,却不想梨花凋落只在一瞬间。
说不上怨恨,甚至连讨厌都不算。
如果过得太幸福会感到别扭,却又看不得她真的不幸。或许别扭在真心面前确实太不值得一提了。
为了所谓的自由,她丢弃了许多本该赠予他人的真心。
“对不起。”江流喃喃道。
她原以为自己是个利落的人。能杀伐,能算计,能舍弃。可现如今这份利落就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一捏就碎。
门“吱呀”一声响。夜风卷入,撩动烛火。李承允立在门口,裹着一件藏青色披肩。他面无表情,身型高峻得像一块寒铁,站了片刻,终是走进来。
烛火下,江流远远望见他。
李承允冷漠、疏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谓残忍至极。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一伸手就要坠入深渊。
可她又如何不知,那些看似冷漠的言语与行动下,藏着怎样克制的温柔?
“你才是……”江流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最大的骗子。”
她忽而笑了,却笑得苦涩。她想,若那日真将毒酒递出,或许李承允此刻便真的尸骨未寒。她用尽心机留在李承允深刻,却也将自己困入泥沼,李承允未尝不知,他一定是恨她的吧……哪怕心有残情,也该恨。
可江流忽然又贪恋起他哪怕一次的注视。
半晌,江流垂下头:“我醉了……”
分不清是酒意还是泪意在发烫。
“可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不该心动,不该动情,不该念他。可那份沉甸甸的情愫就像嵌进骨血的毒,愈挣扎愈深入。
李承允走近几步,扫了眼案几上散落的酒坛,嗓音低沉:“喝了不少。”
“酒好。”江流轻声笑,“再好不过。”
李承允却未接她的话,只道:“夜凉,风大。”
江流微怔,随即又道:“王爷竟还记得我怕冷。”
李承允不语,脱下披肩,俯身将其披在她身上。动作不快,指节不经意触到江流的锁骨时,她明显一震,却没有躲。
“你今日……来是为何?”江流问道,语气带着试探,也带着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李承允看着她,眼神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藏着山雨欲来的隐忍。他站得笔直,眉目清冷,像是一块不近人情的寒玉,可眼底藏着的痛意,却几乎要将江流拖入深渊。
“别这样看我。”江流艰难地扭开头。
屋中只余风声卷动,酒香弥漫,心跳声与烛火的轻响交织成一场无声的角力。很多事情其实一想就明白了。
江流突然站起,脚下一个踉跄,李承允伸手扶住她。
“别动。”他皱眉。
“你怕我摔着?”江流笑道,眼中却泛着酒意迷蒙的光,“还是怕我靠近你?”
“你醉了。”李承允垂眸。
“我记得我一早就说过了。”江流轻声答。
李承允松开江流的手,立在身后不远处,仿佛惊扰到了什么,亦或是怕靠的太近,自己就控制不住什么。
“李承允。”江流轻轻唤了他一声。不是称呼,不是礼节,就像在唤一个她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人。
李承允的睫毛轻颤,喉结滚动一下,却仍是一言未发。
江流抬手,一点一点地抚上他的脸,指尖带着青梅酒的凉意,轻柔得几乎不像是在碰触活人。
她的手绕过李承允的脸侧,落在他颈后,将他缓缓拉低。
李承允的呼吸轻颤了一瞬。
“骗你的。其实我没醉。”江流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