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舟没想过册封大典后该去哪,他自幼便被拘在照玉殿一个极小的宫殿里,除了读书哪儿都不许去。他极少见到自己的母亲,只知道,祂是整个天界权力最大的神,谁见了祂都得行礼,谁见了祂都会害怕,有时他向其余的仙君问起祂的近况,他们也只是嘴上一致地说着不知。
镜舟以前幻想过祂来,后来发现这并没有用,所以不想了。
他开始幻想自己能够从这个宫殿里走出去。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他一百万岁那年,他才被允许出宫,他去了很多地方,发现宫殿之外的世界,其实没他想的那么有趣,但紧接着,他就又被送去了星沙殿。
星沙殿的仙君们待他都是极好的,但他知道这不是他自己的缘故。他的老师竹兰教他刀法,教他仙术,教他制衡之术,还教他如何算计、如何攻心。镜舟是个聪明的学生,他将过去书上所学到的,与老师教的融会贯通,因此学的很快,甚至隐隐有青出于蓝的征兆。但镜舟没想过要超过竹兰,因为镜舟把祂视作自己第二个母亲。
他其实不知道母亲应该是个什么样,他过去坐在自己宫殿里,望着四方的天地,见过其他仙君与母亲的相处,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不一样,有些是能掐出水的柔情,有些母亲却是对自己孩子严苛得很,还有一些,连悄悄话都凑近说,如果仔细一听,聊的其实是天界里有意思的趣事。他看着这些,就自以为懂得母亲是什么,竹兰对他好,他觉得,这大约就是母亲吧?
他有这个认知,就不再将自己拘在星沙殿的住处里,偶尔也会出来。但镜舟不爱去仙君扎堆的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去赏花,赏月,赏湖光山色。
有次不知道怎的,他迷了路,本想去殿里的上镜元那儿赏花,结果去了竹兰那边,他走在后院,竹兰就在那儿站着,也不知道望着哪里,旁边跟着的,是祂的侍奉,上仙山月。
镜舟没想去打扰祂,他站在石头后面,静悄悄地听她们说话。
他听见山月说道:“主君,照玉殿那边派人来传话,是关于镜舟殿下的事情。”
“呵。”竹兰轻笑道,“还真稀奇,过往那么多年,从没见过镜启主动提及过祂儿子,今儿个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天界危矣?”
山月说:“您说笑了,那边传话的内容是说,天帝陛下深感天界事务众多,难免力不从心,镜歇殿下自幼失明,自然无法分担这些事务,因此,要立镜舟殿下为太子。”
镜舟骤然间止住了呼吸。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的母亲,他早已经断了念想的母亲,对他还尚有一丝的——
“好算计,好聪明。”竹兰鼓着掌,祂的声音那么轻,传入镜舟的耳中,却重重地搅碎了他的痴心妄想,“不就是想我入局么,费这么大周章。”
是了,他母亲就是这样活在算计里的神明,他看了这么多年的书,学了这么多年的心计,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他应该想到的。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他心里那点微弱的惦念压制了心绪,感性压制了理性,这事做的不对。
他默默地反省了一阵,听见山月说:“那您的意思是?”
“这事情对镜舟是好事,我没有理由阻拦。”竹兰说,“就依着祂的意思办吧。”
“那您呢?”山月听了这话,却是有些急了,问,“镜舟殿下再不济,也是陛下的儿子,与陛下骨肉相连,他日若是真的格局变幻,您觉得他会记得这次您的退让么?您觉得他会帮谁呢?”
“山月,你越界了。”竹兰轻轻地叹息。
山月别过头,她知道自己做了竹兰不喜欢的事情。所有祂所做好的决定,谁都不应该否定。即便她是多年的侍奉,看着祂从仙飞升至神,与对方早已超越了主仆关系,她也不应该质疑神明的决定。
“我知道你只是在担心我。”竹兰瞧着她,开口道,“当年老师便与我说过,与其说祂聪明,不如说是心思深重,尤擅诡计。我成神后,与祂交锋也有数次,先前都能破局,这一次也是一样。”
山月默然半晌,说:“知道了,我去回话。”
镜舟站在石头之后,见山月要走,急忙躲了躲身子,没注意到竹兰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