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面孔上初见沉毅,“突厥、吐蕃、契丹、各州节度使拥兵自重……内忧外患,兵书不可不读。”
她赞同地点头,实际上对这些朝政一知半解,心思马上又回到了故事上面,“你还没讲完呢,七寸是什么,八寸是什么,九寸又是什么?”
少时的记忆猝然席卷,李持盈望着月亮,笑意朦胧像是一缕飘忽的梦。
他说:“……九寸为克敌擒将之符。”
说完,以指尖轻敲她额头,“好了,今天的故事讲完了,你再不回去就要挨骂了。”
女孩嘟嘴:“我还想听,你再讲一个好不好?”
受不住她的软声央求,裴玄之妥协,“那就再讲最后一个,说好了,是最后一个喽。”
李持盈的嘴角牵出不知似讽似怅的弧度,目光又放回到竹片之上。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与她约定要主动出击,难解的是要如何出击。
竹身上下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看来看去就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片,将竹片放在火上烤水里浸也没任何变化,只是这样一摆弄,还真教她发现了些异样。
在边缘处有些凹凸不平,像是雕刻着什么,李持盈细细分辨那几个米粒一样的刻字。
似乎是“小梅花”。①
咀嚼着这三个字,她蓦地笑了。
李持盈旁观蛇妖的性情阴戾之中带着压抑,翌日,她提了一坛酒主动提起“旧事”,谎称自己受了重伤记忆不全,要蛇妖讲一讲。
蛇妖羁困多年,孤寂至极,见到她提酒叙话颇有几分惊讶。
李持盈道:“你库房里积了数不清的酒,不如今日一醉方休。”
蛇妖目光有几分怀念,“你还是如此好酒,可见无论什么境地,本性都难以改变”说着轻轻一嗅,“是坛好酒。”
李持盈微微一笑:“让好酒积尘,可是罪过。”
蛇妖哈哈一笑,“这坛酒哪够得上一醉。”
话音方落,伥鬼纸人搬来一坛又一坛酒,直似要将酒窖搬空。
“我记得有一年你想喝醉仙酿,跑到清圣山去和欢伯打赌,欢伯被你喝倒了,醉仙酿被你喝得喝,带得带全都打包带走,几个月后欢伯醒了,气得捶胸顿足,还来云阙仙宫找你讨要剩下的酒。”
“哪里还有剩下的,你一回来便将酒分给了大家,整个云阙仙宫都醉了十多日。”
一坛酒下肚,他的神色很怀念,好像回想起醉仙酿的醇甜甘厚。
他一连说了许多关于那女妖的趣事,诸如她生性喜静却也爱看红尘烟火,时常来到人间游历,赏灯游湖,看过塞北烽烟,也见过江南温柔。
她生性最为顽皮,无聊时也会效仿话本中的山精鬼魅半夜去敲过路士子的屋门,也会作怪惊吓那些性好渔色之人。
但是,什么人见到她会不生爱慕觊觎之心呢,就连九天之上的仙人都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李持盈觉得奇怪,蛇妖知道女妖的很多往事,但是却更像一个旁观者,女妖的踪迹中没有他的身影。
“你呢,江南烟雨,塞北风高,你更喜欢哪里的风景?”李持盈问道。
“我?”蛇妖挑挑眉,“哪里的风景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看山看水,我隔着水镜看你,你眼中全是风景,我眼中只有你。”
蛇妖的鬓发滑下一缕,灰白斑驳,他这张并不如意的面孔上显露出罕见的情愫,像是在看她,也像是透过她看向曾经的自己。
“大蟒蛇神一族累族为天神护法,可惜我心高气傲不愿意供人驱驰俯首称臣,所以来到人间,占山为王,本也自由自在。可我有个贪嘴的毛病,平生最爱食人,引来僧道围攻。”
“那群蠢才,只知觊觎我的妖珠,而不知我的厉害,一开始他么还互相戒备,唯恐对方占得先机,最后发现不敌时才联合起来一起攻上来,可惜太晚了,那一夜,汤谷的溪水都成了鲜红色,他们全成了我的腹中之食。”
“我常想既然生而为妖,便注定为屠戮而生,世间万类不过是餐中之物罢了。我生来要为恶,佛法却偏要我善,我岂能甘心。”
“我这一声本该自由自在,纵情天地,直到那一日,善光和尚来到汤谷,我与他恶战三天三夜,棋差一招被他收入这面无常镜中。”
“我的自由彻底消逝了……”
他又饮尽一坛酒,神色间尚存桀骜,更多的却是不甘。
想来,他一个如此桀骜不驯的妖屡遭囚禁,正是经受着最酷烈的惩罚,怪不得妖身亦会天人五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