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看着她面孔素净不饰钗环,暗自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当初在渡口时,她似乎就是穿了一件白衫,头上半点珠饰也没有,想必是正在孝期当中。
母亲的话如鲠在喉,他张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贞娘对着他轻施一礼,轻轻说道:“请郎君不要怪罪我没有早些言明身份,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怎么说出口。”
“在博陵时,夫人一见到我就紧紧拉住我的手,连连赞叹我与她有缘分,期间还落了泪。当时我就想着不知是什么事能让这样和善的夫人如此伤心,若尽我绵力能叫她开心一刻也是好的。”
“后来,父亲的病情加重了,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已经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未来的夫婿人品贵重,才华出众,是不可多得的良配,要我在他故去之后,拿着信物去京城寻夫。”
“夫人来吊唁父亲时,拿信物给我看,我才知道竟是同夫人的儿子定了亲。夫人待我如亲女,阿,阿兄你又待我如此好,虽然我父母俱亡,但上天终究待我不薄,我很感激。”
贞娘流下两行热泪,盈盈如水的目光投过来,带着纯然的感激与信赖,令他越发起了惭愧之心,她是被父亲母亲精心选中的,她是无辜的。
可他没法安慰她,甚至没法说出任何话,只能含糊地说:“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就匆忙而去。
转眼到了阿满的及笄之礼。
圣人坐在正宾席上,皇后与贵妃亲为阿满插簪,五品以上的朝臣与命妇都在从旁观礼。
阿满身穿青色花钗礼衣,云鬓峨峨,修眉连娟,端庄娉婷地行过铺满花瓣的长廊,仿似天外飞仙,翩若惊鸿。
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画中仙。
就连他也被盛装华服的阿满晃得睁不开眼。
直到圣人哈哈大笑,才唤回众人的心神。
圣人笑道:“小九娘长大了,也该择个驸马了。”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裴述和裴玄之。
太子笑道:“京里还有谁不知道九妹钟情一人,肯为他身涉险地,也肯为他割爱至宝。”
圣人佯装不知,笑呵呵问道:“有这么一回事吗?”
裴述连忙起身,说道:“公主仁德,于小儿有救命之恩,老臣愿意结草衔环来报,只是公主清誉,不容损毁,还请太子殿下慎言。”
太子笑了一下,面色却有些冷,“九妹,人家不承你的情。”
阿满连忙说道:“若不是因为我,裴司直也不会被误抓,更不会无端吃了许多苦头,险些丢了性命,我做的都是应该做的。”
众人多少都瞧明白了裴相公的意思,又瞧着圣人不辨喜怒的样子,一时都唯唯诺诺的低着头,生怕被点中发言的模样。
太子却似无知无觉,惊讶道:“如此说来,倒像是裴司直倾心于九妹了,否则怎么发生危险时不往别处去专往九妹跟前去呢。”
任是谁都能看出来,太子殿下是铁了心要管这事,只是不知是为了替灵仙公主抱不平,还是刻意为难裴家。
圣人也来了几分兴趣,问道:“裴爱卿也陪着你们赏花灯了吗?”
太子:“正是没见到裴司直才觉奇怪,千钧一发的时候司直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还将九妹藏进小巷的?莫非——一早就藏在人群中暗暗随行?”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裴玄之身上。
裴玄之说道:“臣于夜市中偶然瞧见两位殿下同行,正要上前时,变故就发生了,人群来回拥挤,公主离臣更近一些,事急从势,臣只来得及救下公主就被迷烟迷倒,没能及时护卫太子殿下,请殿下不要怪罪。”
太子冷冷一笑,他的话本为追问裴玄之与公主的感情。却被裴玄之三言两语说成自己记恨他只救公主而不救自己。从前在道山学馆时怎么没发现他如此巧言善辩呢。
皇后含笑道:“不论怎么说,终归是裴司直和灵仙有些缘分。”
贵妃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话,公主与裴玄之更似有意避嫌,没想到最热络的人反倒是皇后和太子。
圣人笑道:“贵妃,你觉得呢?”
戚贵妃道:“九娘的驸马自然要慢慢挑选,臣妾盼着她多陪我几年呢。”
圣人哈哈一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太子也不再多说什么,笑吟吟地饮了盏茶,皇后借口头痛先回了宫。
阿满坐在圣人和贵妃身旁言笑晏晏,叫人看不出笑意之下是否有勉强与不快。
过了片刻,圣人与贵妃相携离开,及笄宴也到尾声,他眼睁睁看着阿满遥遥起身,脊背挺直头颅高昂地离开。
霍长珩立刻跟了上去,随行护卫。戚怀玉远远瞥来一眼,也理直气壮地追上去。
不知他凑过去说了什么,终于博得佳人一笑,阿满侧过头轻轻矜下鼻子,精巧的明月珰晃动着细碎的光。
手中的青玉温温凉凉,到底是被收进袍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