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时打个摆子,一个宫装女子正拧了帕子坐在塌边,沾了水为烨帝拭额边汗珠。
待到魏枝蔓入内后,一道尖利的视线便朝她刺来,携带着声音,那语调刻薄不知是讽刺还是玩笑。
“慧德公主,您前些日子不是病的厉害,都不曾侍疾。如今可又是好了?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还在殿外大声喧哗,可别冲撞了陛下。”
魏枝蔓福了福身,一面抬起头来,皇后脸庞保养极好,徐娘半老的年纪,仍如二八佳人,一双丹凤吊梢眼,一张胭脂薄朱唇,眼角细纹清晰,近看略显刻薄。
前些日子慧德因文侯世子的缘故,不慎落入湖中大病一场,连皇帝重病也不曾来见,宫中早有微词,更何况皇后。
“是儿臣不是。”
魏枝蔓自知这时不便争论,当即告罪,“父皇他身子如何了?”
皇后向来不喜她,时不时刺她两句纯属正常,且先忍着,看她打的什么算盘。她忙平复心绪,面上也不显露。
皇后冷冷剜她一眼,看向皇帝榻前站着的佝偻老头儿,语气缓和些许,“医师已然到了,公主也该放心。”
宫中的医士都束手无策,江湖医师即便是有妙手回春之隐士也不会这么容易寻到,这样浅显的事儿连她这草包都明白,皇后怎能不知?
魏枝蔓不解,顺着皇后的目光望去。
李医师知道她来了都不曾回头,只顾着从针袋里取了针,针尖锋利撕碎了寒光,在摇曳地烛火上燎了燎。
魏枝蔓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眉头便皱成了川字。
原著中原身得知父皇病重,还巴巴赶过来,结果也是她运气差的飞起,正好撞见这医师给皇帝施针,她这么一闯进来,医师手一哆嗦,扎歪了。
可想而知,皇帝小命不保,皇后灵机一动,直接把针灸失败之因归咎于原身,说她克死皇帝。
在场宫人颇多,原身百口莫辩,这也成了她名誉扫地,被下嫁侯府的必要原因之一。
既然她重生一世,便不会重蹈覆辙,魏枝蔓攥紧拳头。
针刺疗法一般解毒取曲池、三阴交,魏枝蔓眼见他手势已错,一针下去,只会加速烨帝的死亡。
她目光盯着那针,轻声道:“慢着。”
李医师闻言扭过头去看魏枝蔓,眼中很是疑惑,却又不敢得罪贵人,只能望着一旁的皇后。
皇后正握着皇帝的手为他擦拭,她本就对魏枝蔓心有不满,这下找到出气口,旋即毫不留情地呵斥道:“胡闹。”
识时务者为俊杰,魏枝蔓知道她跟自己不对付,朝微愠的皇后露出一个浅笑,并不理会医师的讥讽,放轻声音说道:“母后,儿臣并非是想耽搁父皇医治,只是此时绝对不能行针,这江湖医师手法有误,一针下去,恐……父皇千金之躯,这医师如何担得起。”
皇后瞧着魏枝蔓的从容的模样,也一时犹豫了起来,这毕竟关系到皇帝的性命,她不得不慎重。
而魏枝蔓她赌皇后不会命那江湖医师继续施针,毕竟皇帝若出了什么差错,她这个领人入宫的也难辞其咎,除非将过错推到另一个人身上,比如原主。
可这辈子魏枝蔓显然已经阻止了江湖医师施针,此招行不通。
没有人背锅,那便是为了太子的大业,皇后也绝不会冒这等风险。
魏枝蔓扶了扶自己歪斜的步摇,眉眼弯弯正视皇后,皇后沉默须臾,松开了钳制烨帝的手,示意医师将针收起。
魏枝蔓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寒气直钻人骨头缝儿,宫女给魏枝蔓拿件大氅披上,还端来了姜汤,她下意识缩紧大氅。
皇后金口玉言,管她是什么心思,只要让那医师不再迫害皇帝,恩怨容后再论,否则若皇后执意要这医师继续行针,纵她华佗再世也拉不回皇帝。
她小口小口饮着姜汤,状似不经意瞄了一眼皇帝。
烨帝年过而立,身体不似先前硬朗,皮肤滚烫,额头浮了一层虚汗,呼吸急促艰难,粗重压抑,似下一秒便要戛然而止。
显然是病情又加重了 。
魏枝蔓一口气还未到底,皇后突然勾唇,想是想起了什么,带着探究的目光凌厉的扫在她身上,“慧德,你方才在门外说,你能治皇帝的病?”
魏枝蔓早料到她这关不好过,皇后多疑善妒,连路边走过只狮子猫她都得怀疑是不是哪个宠妃派来害她流产的。
她在宫外求见那电石火光之间,便已琢磨好了措辞。
魏枝蔓把姜汤的空碗放在桌子上,“是,儿臣的确能治。”
她瞄着皇后,神色幽深。
在这盘根错节的皇宫中行事,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搭上一生,皇后敢问这话,十有八九是存了让她背锅的心思,说不定还真能许她医治烨帝。
“哦?”皇后凤眉一挑,上下打量她一眼,不屑道:“本宫倒是不知了,慧德公主何时学了还会看病治人的本事?公主慎言才好。”
有戏。魏枝蔓双目微眯,垂下纤长的眼帘。
“以前是儿臣太不懂事,让父皇母后忧心,如今儿臣也想为父皇母后分忧。前日儿臣梦中得仙人经仙人点拨,仙人说父皇有此一劫,但父皇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因此传我医术,让儿臣赶紧来为父皇诊治。”
这一套话既抬高了皇帝,也给她为什么会医术编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况且书中提到过大魏向来看重鬼神之说。
上到九五至尊,下至黎民百姓,但凡论及仙人,皆是趋之若鹜,无人胆大包天,竟敢拿其扯谎,生怕惹来诸天神佛降罪。
因此,她这话皇后定有七八分信。
魏枝蔓其人百无禁忌,框起人来向面不改色,真诚得很。
皇后见她这模样,不知思量什么,冷嗤道:“若是治不好,延误了圣上的病情,可担待的起。”
这话中的套不能再明显了,仿佛已经把锅扣在了她的面前。
魏枝蔓猛地收紧攥住了袖口,继后想瓮中捉鳖,她如今也不得不跳,一口答应下来:“若父皇出事,儿臣自当殉葬。”
反正治死了皇帝,她也要嫁给文侯世子,跟死了没差,都是玩完了。
她话锋一转,忙提出自己的诉求,“若是儿臣当真能救下父皇,母后可要回绝了文侯世子的求亲。”
文侯世子已然求亲到了圣驾前,她习惯做最坏的打算,若是皇帝真没救回来,她再不济也能让皇帝晚些死,可皇后若是铁了心的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她不会任人摆布。
反正都要救,不如争上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