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好布料,他蹲在供销社门口和老板讨价还价,衬衫后背洇出大片汗渍;
又拿着尺子丈量喜字大小,认真的模样像在绘制精密图纸。
黄昏,她望着他和老支书比划着婚礼流程,忽然发现那些曾以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正在被琐碎的温暖慢慢填满。
“初夏,你怎么来了。”
祠堂外,暮色给陆续年的轮廓镀上金边,他手中的草编戒尺还沾着未拍净的粉笔灰。林初夏望着他裤脚沾着的泥点,想起今早出门时还笔挺的衣摆,此刻已被汗水浸出深色纹路,突然鼻子发酸。
“来给你们送汤。”她晃了晃搪瓷缸,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老支书眼角的皱纹。陆续年慌忙用袖口擦拭掌心,接过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手腕的银镯,微凉的触感让两人同时耳尖发烫。
“身体好些了吗?”陆续年有些担心。
“好多了,已经没什么事了。”她早就从卫生所搬回自己的土胚房了。
老支书见状笑着往远处挪了两步,故意把“拜堂要面向祠堂”的叮嘱说得震天响。
林初夏蹲下身拾起散落的红纸张,油墨未干的“囍”字在晚风里轻轻颤动。
她忽然想起二十一世纪那些精美的电子请柬,此刻却觉得眼前这张带着墨香的手工喜帖,才是岁月最珍贵的馈赠。
陆续年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指尖,喉结滚动了两下,终于憋出句:“等忙完这阵,我带你去后山看萤火虫。”
远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谁家飘来的饭菜香。林初夏望着陆续年认真整理婚书的侧脸,那些曾如影随形的恶意与不安,在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悄然消散。
林初夏将冰凉的指尖往袖口里缩了缩,却被陆续年眼疾手快地握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是把后山的暖阳都揉进了她的血脉。
“手这么凉。”他皱眉要解外套,却被她笑着拦住,“别把衣服弄脏了。”
老支书的咳嗽声突然从祠堂方向传来,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陆续年这才惊觉两人靠得太近,耳尖烧得通红,慌忙松开手去整理歪斜的草帽。林初夏望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忽然想起被污蔑那天,他也是这样红着眼眶,像头护崽的狼般将她挡在身后。
“其实......”她鼓起勇气打破沉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镯上的刻纹,“那天你单膝跪地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又要做梦了。”话落才惊觉不妥,慌忙解释:“不是说求婚像梦,是说......”
“我懂。”陆续年忽然伸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这个动作让林初夏呼吸一滞,恍惚又回到卫生所那夜,他也是这样守着她入眠。
“你总说自己像无根的浮萍。”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等拜了堂,我的炕头、我的粮票、我的命,都是你的根。”
“净胡说八道!”听完,初夏脸颊瞬间红透了,娇嗔道:“这还是在外面呢。”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生产队收工的哨声。林初夏望着陆续年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老支书的笑声再次传来,惊散了两人间流动的情愫。
“小年轻别腻歪了!”老人举着写好的婚书,“快来瞧瞧这庚帖写得合不合规矩!”
陆续年应了声,却偷偷将林初夏的手往自己袖管里塞了塞,两人相视而笑,惊起满院槐花簌簌而落。
“老支书叫你呢。”她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发间的槐花随着动作飘落,有一朵正巧粘在他翘起的衣领上。陆续年却没有立刻松手,反而用拇指在她掌心画了个圈,喉结滚动着说:“再等会儿。”
祠堂屋檐下的灯笼不知何时被点亮,昏黄的光晕里,陆续年的侧脸轮廓愈发清晰。
“等婚礼办完,、陆续年突然开口,眼睛盯着她发顶的方向,耳根却红得厉害,“我在自留地种了向日葵,等开花了......”他声音越来越小,“就给你编个花环。”
林初夏猛地抬头,撞进他慌乱又炽热的目光里。二十一世纪的记忆在这一刻彻底模糊,那些高楼大厦、霓虹闪烁,都抵不过眼前少年笨拙的浪漫。
她突然踮起脚,轻轻取下他衣领上的槐花,指尖擦过他发烫的耳垂:“那我可要等着看,陆同志的花环能不能比供销社的头绳还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