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成果的时候,两边人分明都不太想搭理这一块地方。
“还有……”
决明工作起来的状态和私下见面的状态很不一样,此时他两条秀气的眉头微蹙,眸光凝起,衣袖随意地挽上手臂,看起来颇具锐气。却有一身雪浪银纹长衫随风清扬,细腻的银线纹理在阳光下忽闪,如同海浪泛起层层涟漪,中和了他身上的那股严肃。
“你们丹炉火烧的是灵力,这仙山最不缺灵力,但你布置法阵的心思得多用一点在防护丹炉火上,往年有丹院弟子不小心倾倒炉火,点燃了整个斋堂……怎么了?”
决明不解的目光传来,似乎觉得自己嫌他啰嗦,目光里竟然还能看出些许不安。
“没有,”渔之失笑,“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些隐患我都会认真排查。”
“那你笑什么?”
决明将眉头压下,支起两条胳膊,好像试图靠凶巴巴的模样震慑这个初来乍到不知死活的小斋长。
渔之一顿,莫名想起月色下那只优雅展翅的小仙君,弯起笑眼。
“我只是觉得,决明公子,你的确生得很好看。”
好看到,即使被罗里吧嗦一通灌输,也觉得春风化雨,心甘情愿。
绯红眨眼间攀上了决明的耳梢。
他嘁了一声,转过头不看她。
“这些好话,还是留着拿去哄你们斋的小孩吧。”
不管是文起元亲传弟子,还是丹院斋长,做管理层总归还是会有点好处,渔之向雪明要到了一个独立小屋,打算在屋内炼丹,屋外的小院就用来煅器炼器。
要是能再临水流就更好了,渔之不免有些贪心地想。
这天下午,她完成了小屋简单的布置,在院外满意地拍了拍双手,拿起笔,运起灵气,在一块长条形的木质匾额上几笔成型,利落写下:
煅心居。
有了自己的独立小屋,渔之觉得好像在这方陌生天地里开辟了一个自己的小家,从给小屋取名字的这天起,渔之就知道,她在仙门的落点不是丹院,也不是炼器院,而是这间小小的避难所。
不过就算逃到这里,身为斋长她也难以躲过管事是不是派来的零碎任务,屋内仍是挂着一块与雪明师姐通讯的法盘。
渔之运起一点灵力接收法盘显示的新讯息。
哔——
“全院通报批评!通报批评!炼器院一至八斋卫生督察严重不合格,斋堂材料摆放杂乱,安全隐患多,弟子素质低下,对督察员出言不逊,特此警告,望同门弟子以此为戒!
……炼器院一至八斋斋长李澄,治理不力,给炼器院带来一定程度不良影响,为严肃纪律,教育本人,警示他人,经研究决定,对李澄给予全院通报批评。希望李澄道友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渔之一口水咔一下就哽住,被这种荒诞感冲击得满脑不悦。
她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的命运。
无权无势,最大的作用就是拿来背锅吗?
想起昨日在炼器房选位置,只有李澄给过她善意的提醒。
她犹豫了一会,她还是点燃了一张李澄的传讯符文。
符文燃烧尽,渔之才看见李澄在虚影里的脸,画面特别暗。
“李澄,你……咦?这不是炼器场,你在哪?”
也许是符文的燃起的微弱火光,堪堪照亮她瘦削的面颊,对面的女孩神情蔫蔫,比起昨日,她好像被大雨劈打了一整晚的芭蕉叶,却仍勉强摇晃着花枝。
“寝室,”她勉强地扯起精神,“我今天没有去炼器场。”
渔之张了张嘴,又把快脱口的话重新咽了下去。
别哭哭啼啼的啦。
不就是被骂了几句。
有什么大不了的。
又不会掉块肉。
……
她脑子里莫名冒出几句爹娘惯常安慰她的话,过去的自己,听了这些话,很快就能吞下眼泪,收拾好情绪,把目光放到规划好的目标上,踏踏实实地往前走去。
可是这些话,要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渔之总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对李澄说出这些话,她会先对自己感到愤怒。
但,难道娘说错了吗?
只是几句话而已,根本没有让利益受到损失啊,为何会让人如此难过?
也许,说的人自己最清楚,这些话说出来,到底是想要安慰难过的人,还是想要缓解自己设身处地感受到的焦灼。
“我没事啦,你不用担心我,”反倒是李澄敏锐地感知到沉默,反过来安慰她,“我都习惯了。”
渔之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扎得心疼。
习惯了,所以就没关系吗?
习惯了,只是因为做不到,逃不了,防不住。
无数个漫长到令人麻木的夜晚从她眼前闪过,那种睁着眼睛等天亮的滋味,体会过的人,大概都不愿意再尝一遍。
“李澄,你好好休息,我试试去找我师尊,让他管管炼器院。”
“别白费力气啦,”李澄笑笑,“连执事都喊不动他。”
渔之认真地注视她:“你好好休息。”
当晚,决明飞来的时候,渔之的小院里还非常杂乱,丹炉和炼器炉升起的烟雾夹杂在一起,里面那满脸乌黑的女孩被熏得快要中毒,但还是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地上,头也不抬地捣鼓着两个炉子下面的法阵。
渔之左手拿书,右手的刻符刀勾勾叉叉地修改了好几遍,支起来的膝盖脏兮兮地蹭满烟灰。
远远听见翅膀由远及近扇动的声音,渔之屏了屏呼吸,低身蓄力,眼疾手快地飞身一扑,将决明抱了个满怀。
“逮到你啦!”
顽劣的笑意闷声响在决明的耳边,决明痒痒的,扑腾两下翅膀挣扎。
造反了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鸟儿哪里跑,你可得给我帮个忙,要不是姐姐前阵子喂你吃仙草,怎么会摊上这堆费心劳神的碎活呢!”
决明抻着脖子拒绝应答,看见几个改造的加速法阵,当即就明白过来,心道休想拿我当苦力!
你自己要认下的师尊,便宜都占够了,等过了这段辛苦日子,还怕没有好处吗?
但是挣扎着也费劲,决明扑腾两下还是消停了下来。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
“……”
“我一个人进到仙门这种地方,刚入门就被掌门安了个职责当斋长,什么都不会,一来就被骂……”
大鸟沉默了。
渔之黏连的字眼一句连着一句,都在他耳边呼出阵阵热气。
直到决明的长喙在渔之脏兮兮的膝盖点了点,渔之才恍然大悟,立马掐了个洗尘决,把自己收拾干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最终,那道夜夜横掠过月色的墨影,还是蹲守在了渔之丹炉的小板凳旁。
“我把传讯法阵放在这里哦,要是丹炉出现什么问题,你就点这个地方,我收到消息会马上赶回来的。”渔之道。
决明懒懒地动动脖子,示意自己知道了,但还是没有挪动屁股。
可耻!
不委身坐上那条小板凳,是他作为上古圣兽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