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
“受尽了仙门的庇护,还敢生小孩,我们真该死啊!”
“就是啊,我们怎么还活在这里,早该跟着那场洪灾一起去了……”
最后,每个人都直挺挺地跪在渔之面前,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忏悔。
一时间渔之的口鼻咽耳都充斥着众人的悼词,卑微的、绝望的字眼刺入她的双耳,再从眼眶里渗出,她闻得见空气中潮湿的霉味,尝得到经年担惊受怕的苦涩,有什么蠕动的蛆虫在胸腔里鼓动,四肢开始酸软无力,拿剑的手也不住轻颤起来。
她听见自己的喃喃:“不,是我不该……”
我不该多事让润儿叫姐姐,不该打扰无辜百姓的生活,不该在这个时候下山…
渔之眼前浮现掌门无声离开的背影,和她说要收自己为亲传弟子的模样,烈烈狂风吹起掌门的道袍,她合手展开剑域,魔龙冲天的黑影顷刻间粉碎。
随后一切画面合拢,再睁眼时,仙门的入门仪式召开,渔之一步步走到掌门面前,转过身满山的弟子朝自己俯首,她不小心打碎了头顶的玉冠,但下一秒就有人上前拾起,等那人抬头,渔之惊愕地看见文起元恭顺的脸。
我……我不该忤逆掌门,不该违反门规……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说。”
罗伊娘冰冷得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她耳边乍起,渔之猛地抬头,只看见母亲空洞洞的眼眶。
“我早就跟你说过,”周一铭又扯着嗓子喊她,“你现在有的条件比别人不知好了多少,别整天因为点小事就闹得要死要活的,这世道熙攘,出门在外,能有几个人不是为了碎银几两活着?世人哪有不辛苦的?”
“你看看我,”周一铭脱下自己的鞋袜,将一双浮肿的脚伸到她面前,“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养你们娘俩养得这么骄气,你以为爹很容易吗?”
“就是,爹娘辛苦养你这么多年,还把以后的路都给你铺好了,你还想怎么样?任性也要有个头!除了进仙门,你还能去哪?”
……
周围的空气渐渐凝滞,她已经越来越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四肢,只剩下残余的一点力气,在心里做最后一遍忏悔。
真该死啊,我再也不离开了,再也不私自开启归元阵,再也不召回浊面打破……
打破什么?
她抬眼撞进一片浓郁的雾气里,下意识地挥手,本以为这样的雾气早已无法让人看见五指,但一拂袖之后,白雾震荡散开。
飞掠过湖水的尽头,有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他没有一点挣扎,没有一句借口,甚至敞露开莹白的胸膛,直白而坦荡地望着自己。
当时的自己做了什么来着?
她视线回移,落到自己的手臂上。
她正紧紧地掐住了眼前人的脖颈。
渔之轻眨眼睫一下,狂燥的怒意才迟缓地涌上心头,如海浪惊涛般卷席全部心绪。
这满腔情绪太过汹涌,让她一时躲闪不急,只能猛地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大力喘了几口气,这是……愤怒?
自己是被什么事情气成这样了?
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愤怒?又怎么配愤怒?
渔之蓦地一震,瞬间将自己和这股情绪抽离开来,她轻轻缩回手臂,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手背上,昨夜的割伤还未痊愈。
是了,她进入仙门余月,受过委屈受过伤,被欺骗过被算计过。
但是,她也破过大阵,握过长剑……
她用这双手攥紧朱槿的赤蛇鞭,打出的灵力让她彻底在丹院三斋立下了作为斋长的威信,自那以后丹院没有再出过不该有的大乱子。
她冒险溜进仙草田,事后跟大乘期的炼器大师做交易瞒天过海,甚至还借亲传弟子的身份替李澄发声。
她还是个雨师国上古法阵的移动宝典,和决明、指挥使一起操控仙门封印大阵困住黑影,破解了地下蓄势待发的魔物法阵。
她周渔之,如今能够走到现在,每一次选择都尽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期待,每一次回首都脱下一层无形的皮,她分明是一关一关绞尽脑汁地闯过来的,怎么会……怎么会是爹娘说的那样不堪!
欻啦——
周围的仓惶面孔渐渐消退,所有街景一点点恢复,渔之的手中没有鸡毛毽子,地上也没有跪着哀求的母子。
忽然空气中滴落一颗雨滴,她一愣,抬手抹掉鼻子上的水。
今天阴沉沉的,方才那股潮湿的心绪,是因为天气吗?她心中疑惑。
就在这时,侧后方骤然刺来一柄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