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仙门之后何时再找你要过钱?你又拿这套搪塞我,到底是什么、是谁吸光了你的钱,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又拿去赌了?”
“呵,”周一铭嗤笑,“开始盘问起你老爹了,那你呢?进了朝廷这么久都不告诉家里,你以为我不知道谁带你去的?你以为你进了仙门学了些术法,就跟我们这些乡下人有什么不一样了?我告诉你周渔之,你是我生的!你在想什么我比你更清楚!你给我记着,是我走南闯北拎着货到处叫卖养大的,哪怕攀上了仙门的公子,你也是我的种!你骨子里的血就是贱的!”
渔之忽然双耳嗡鸣。
她攥紧了身下的衣袖,掌心里传来被指甲捏紧的刺痛,却也无法让她冷静过来,她几乎就要强行把通讯符咒摁灭。
但是周一铭口中的那“两锭银子”却像个卡在肩膀上的重斧,生生掐住了她的动作。
是了,在林府住上那么几天,她差点就要忘记自己来自哪里,决明随口一句“神力继承人”,说不定又是骗人的,就把自己忽悠得连本分都忘记了。
可是……可是……
“你说得没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冷血、自私又凉薄,配不上眼前得到的一切,”渔之咬着颤抖的牙冠,努力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又一个字,“可那又怎么样?我身体里就是留着你那样低贱的血,从小到大读书备考进仙门,趋炎附势卑躬屈膝讨好权贵,乖巧懂事软弱可欺,哪个章程不是按照你的意愿做的?你眼前的我就是你一手打造的好女儿!”
渔之终于是吼着喊出了最后一句话,不知携带上了灵力还是什么,一把轰熄了符咒上那烫人的火。
随后,她愣愣地原地坐了很久,心中的震颤久久不散,后背脊柱一软,几乎不省人事地瘫倒在地上。
大概每个少女的成长都是从与父亲开战的那一天开始的,从前觉得笼罩在脑袋顶上牢不可破的天规,其实只要你长高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拥有了足够让自己感到稍微安心一些的力量,用力一砍,就能划开一道口子。
从此,你便知道,那曾经以保护的姿态将你围着罩起来,却要你以扭曲的模样按照他人心意生长的牢笼,不过就是一道脆弱的纸壳子,划开了,就不怕了。
担忧的脚步声匆忙赶来,将渔之从地上扶起。
“你……”决明焦急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响起,“身体里居然有心魔种,什么时候被种下的?”
什么时候?
出生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妥协的时候?
不重要了。
昏睡前,渔之这么想道。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这是夜半时分才有的动静。
决明不在身边,估计碧水也睡熟了,所以她没叫人,自己起来摸索着倒了杯水喝。
杂七杂八地做了很多琐碎的梦,周一铭和罗伊娘的脸不断地来回切换,感觉他们说了很多话,她一句都没有听清,却知道是些什么意思。
不想再睡了,她一整杯凉水入肚,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神识飘忽出门,刮过渐渐下起小雨的夜空。
她嘎吱一声打开房门,让屋外的泥土气息尽情涌进来,拿起一把伞就走入了雨幕中,初冬微凉的温度很好,是修士的身体最喜爱的温度。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决明的小屋前,渔之一路过来,深一脚浅一脚,泥泞几乎沾了整只鞋。
停下来才隐隐听见了小屋里传出的些微闷闷的响动。
这种时候应该是起夜小解吧,她用神识偷看不大礼貌。
渔之等了一会,却听那声响越发频繁。
怎么回事?
是自己太敏感了吗?
哐当一声,有什么瓷器被摔碎。
她一惊,一把推开了门,神识如狂风一般灌进去扫过了屋内的陈设,模糊中看见衣衫凌乱地倒在床边的决明。
“这是怎么了?”她大步走到决明身边,心想我也没有驱动蛊虫啊。
但她靠近的一瞬间,原本闭眼昏迷的决明却猛然睁开了眼睛,拉过她的手臂,一把将她压倒在地,另一只手还不忘扶住她的后颈。
冰凉的地板坚硬,硌得她骨头生疼,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脸上,决明整个人烫得可怕。
好一会儿后,他却才反应过来似的,轻轻放开了她,让她坐起身一同靠在床沿。
渔之不知怎的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多想。
“怎么回事?”她问。
“成长期。”决明的声音近乎嘶哑,好像还在努力适应眼前的状况。
渔之眨巴眼睛:“所以,你现在可以自己生长,不需要灵草了?”
“嗯,”他说,“毒解了,自然就开始长了。我的体质和人不同,需要一次次掏空体内的仙力,骨骼发育全身的骨头都要轮换一遍,连带着血液一沸腾,就激化了服下的蛊虫毒素。刚才……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