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言不做声。
彼时各家饭店都在用广播叫号“三十五桌,请您用餐啦。”
电话那头一阵死寂。
尤晴再张口时嗓音都变尖了,她问:“你现在在哪?!”
许清言暗暗吸了一口气,平滑地吐出来,试图缓和心底焦躁和不安。
他扯谎道:“我们小组有摄影作业,出外勤采风,顺便和组员聚个餐,吃完就回去了。”
他说:“妈,你不要紧张。”
对面似乎拿起水杯咽下一口水,闻言,语气有所和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都有谁一起吃饭?”
“我舍友邱冉,”许清言脑子光速运作,“纪宣,嗯……”
“没了?”
“没了。”许清言说。
尤晴半信半疑,明显还想再问,但又有人进店来买东西,只能先作罢。
她语气坚决、不容置喙地撂下一句通牒:“现在六点半,你吃完赶紧回家。记住。我说的是湖水街这个家,不是你学校宿舍!”
“路上跟妈报备一声,明早再回去。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说,行了就这样。”
电话被挂断了。
许清言伫在原地,不知道想起什么,原先的一身轻松跑了个空,眼神空洞,迟迟迈不开脚。
……
这边许清言刚离开,后脚周柏翔就立马抓住机会问陈念决:“那你来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你们俩看起来很相熟的样子。”
陈念决像在思考:“很熟吗?”
“是啊。”周柏翔说,“那次你在店里给他递小雨生日蛋糕的时候,我就奇怪了,你这人还有主动和陌生人搭话的时候?我早想问你,之前认识啊?”
纪宣闻言立马抬头看他,好奇问了一句:“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哥,你那天没听到么?是我叫小陈哥哥分他一块儿的。”周小雨解释道,“之前我生日嘛,他们俩给我带了蛋糕来,小许哥哥恰巧来店里买东西,然后分蛋糕还有剩下,我就想着分给他一块儿。”
周小雨还说周柏翔这人奇怪:“那送蛋糕不是很正常吗?如果是我,我看小许哥哥长得那么漂亮,我也送。对了,我今天炒了板栗要送他,上次卖完了他还没吃着。”
邱冉对周柏翔说:“我完全没听许清言说过这事儿。”周柏翔怼他:“这有什么好支会你一声的吗,你这人忒八卦了!”
说完,一桌子人奇异地各有所思。
邱冉跟周柏翔瞎扯、周柏翔给周小雨夹菜、周小雨看着新来的好看哥哥们、段停淮给纪宣夹菜、纪宣时不时瞅下陈念决。
陈念决收到他的目光,一脸莫名其妙。拆了一副新筷子用开水烫一遍,目若无人地往清汤锅里下响铃卷、鲜菇丸、青菜、虾滑……
锅开了大家边聊边吃,邱冉蘸着辣酱吃得嘴肿,抬起头喝啤酒,看到陈念决从清汤锅里捞了勺东西,放在旁边的碗里。
他放下酒瓶,迷糊了:“你自己一个碗不够盛啊?用我们小许的?”
于是许清言打完电话过来落座,就发现自己碗里有了丸子、水饺、青菜……
他举着筷子动作僵硬,先去看邱冉,邱冉在和周柏翔聊球赛,他又看纪宣,纪宣这会儿冲他摇头。
许清言被热气熏了眼睛,舔舔下唇,坐直了点身体问陈念决:“你帮我煮的吗?”
陈念决瞥了眼他的碗,点头,然后举起架在旁边空碟上的筷子示意道:“用的新筷子。”
他顺便还搭了个梯子下:“如果不想吃的话,可以给我。”
许清言眉间微动,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去看着他,凝眉找他的眼睛。
意外的,陈念决被他这么看着,也有些局促似的。
许清言不知思绪何处,喃喃道:“都是我爱吃的,谢谢你。”
许清言后来在用勺子清汤锅里一捞,发现没下海鲜,而他正好吃不了大多数海鲜那味。
他闷声把碗里的东西全吃完了,又喝了一杯饮料。
对面闹腾的两个人,开啤酒,倒了六大杯。由于明天没课,他们要求在场所有人都沾一点。当然除了周小雨,她有特权。
陈念决和段停淮也被迫喝了一点。许清言和纪宣则是意思意思抿了几口,再劝酒许清言就直说:“我会喝的,但是喝不了多少,我今天得回家。”
纪宣直接道:“我喝了耍酒疯。”
“哦你晚上直接回家的吗?”周柏翔问许清言,“那让你舍友们护送你回去啊。”
许清言淡笑着摇头:“多麻烦。”
纪宣问他:“怎么突然要回去啦?前两天艺术节不是住宿舍吗?”
旁边的陈念决也偏过头来,眼底水亮地看着他。
“嗯。”许清言说,“临时有事要回去一趟。”
“行了。”邱冉关键时刻还是懂分寸的,解围道,“小许算了,我真没看他喝过。”
但这个人喝完酒不仅胆子大还更疯了,和周柏翔合力压迫陈念决和段停淮喝了两瓶。
他们要来一盒骰子,玩游戏输的罚酒,许清言看不懂,不妨碍他坐在那观望。
顺便再站个队。
站给他煮火锅的某人的队。
结果某个人手气太好,每次输的时候大家都如获大赦般狂笑鼓掌。周柏翔躬身满上一整杯,还一定要等泡沫下去了再倒满,扬言道:“我今天一定要把陈念决喝趴下,把这两年他灌我的仇报回来!”
喝到后面陈念决耳垂很红,靠在椅背上,含笑看着别人给他满杯。
陈念决拢共仅输了几次,但都是连续输的,终于赢回一局,对面热热闹闹去灌周柏翔喝酒。
他趁着吵嚷,突然在桌下摊开五指,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对许清言说:“运气不太好,考不考虑加持一下?”
这人本身运气好得很,已经把对面要喝跪了,还在这瞎说醉话。
许清言撩起眼皮,配合道:“怎么加?”
他话音才落,用手掌合了一下陈念决的掌心,说:“这样可以吗?”
陈念决缩起手,插进口袋里,慢悠悠道:“必须的。”
不知道是心理作祟,还是小许这条锦鲤作效,陈念决运气果真更好了,接下来开骰子就没输过。
年轻人边喝边聊,从校园日常到家庭琐事,再计划未来。
寒假将至,喝完酒觉得今天一天真不错。在座的六个人,还不是同一级。他们新闻系的得管这法学和计算机的叫学长。聚在一起都是缘分,遂撺掇着说约一场长途旅行。
说到这个邱冉就顺嘴问了句那年暑假毕业旅行都去哪里玩,哪儿最好玩。周柏翔说那都两年前的事了,新疆比较漂亮。周小雨说喜欢重庆。邱冉说江苏美。
轮到陈念决说点什么。
但陈念决安静良久,好像在回忆中思考。
火锅里水烧得只剩一半,还没关,咕咕冒着泡,热气氤氲着眼眉。
他说:“不记得了,好像待在家里哪都没去。”
等到许清言,许清言敛眉,用筷子轻轻在瓷碗里戳着,碗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他把筷子放平,白净、指节分明的手抓起酒杯,触到柔软的唇肉,又喝了一小口。
然后得到两个如出一辙的回答。
“我也是,一直在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