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楼和欢喜楼相隔着一条横街,隔楼相望,近在咫尺。
信一带着阿好走在街上,不时有注视好奇的目光投落在二人身上。路过士多店,老板奀叔热情喊他住信一,打招呼道,“好久没来我这儿喝汽水了喔,龙哥最近贵人事忙,连你都抽不开身啊?”
“整个城寨都归老大管,我们做小弟的肯定得帮老大分忧啦。”信一似乎想起点什么,回头看向身后左望望,右望望的阿好,他从裤兜里掏出几个硬币来,“奀叔,来瓶汽水吧。”
“自己拿咯。”奀叔示意他把钱放在柜台就行,不打算挪动自己这把老骨头了。
信一走到冰柜前挑了一瓶橘子汽水,拿起扳子轻松撬开瓶盖,他把汽水递到阿好手边,又拿了跟细长吸管放进瓶中,“刚刚哭这么久,声音都劈叉了,润润喉咯。”
冰凉触感瞬间蔓延掌心,阿好双手握住玻璃瓶,凑近闻了闻,左右端详,迟迟不喝。
“干嘛,怕我下毒啊。”信一被她的举动逗笑,他摸摸鼻子,玩笑一句,“我要是想害你,还用这种七拐八弯的把戏?”
“你当然不用这种手段啦。”坐在一旁看电视的奀叔搭腔道,“你龙城第一刀只用刀砍人的嘛。”
信一摆摆手,脸上笑意压制不住,故作谦虚道:“讲什么呢奀叔,吓坏小妹妹怎么办。”
阿好扯扯嘴角,看着他一脸臭屁模样很是不耐。她咬住吸管吸溜两口,甜滋滋的汽水沁润喉咙,干涸与燥热瞬间被抚平,她吸的速度变快,心情也勉强好了点。
见阿好紧皱的眉心,丧气下垂的嘴角被汽水治愈,信一这才暗松了口气,颇有成就感。他顺手拿了包烟揣进裤兜,扬声一句,“没带零钱,先记我账,忙完再给你送来。”
奀叔爽快摆摆手。
九龙城寨臭名昭著,是座人人避之不及的围城,都说城寨中生活的人是香港的蛀虫,是被排挤在外的社会渣滓。
阿好走在昏暗逼仄的巷子里,头顶上,各种电线像一团团纠缠的蛛网,肆意地横七竖八地交错着,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楼下的街道狭窄得可怜,垃圾随意地堆积在各个角落,污水在其间蜿蜒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忙碌的居民街坊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麻木与疲惫。
阿好跟着信一到达安定楼二楼,木门没有闭上,只是虚掩着,信一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小板凳上折金银纸帛,“鱼蛋妹,燕芬呢。”
“在裁缝店。”鱼蛋妹探头看向信一身后的阿好,又看向信一,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几分狡黠,“有新朋友啊。”
“以后有靓女姐姐陪你玩了,开不开心嘞。”信一掏出两颗糖给鱼蛋妹,半蹲下来亲昵地揉揉小女孩的发梢,“姐姐刚来城寨,人生地不熟,现在交给你照看了,能不能完成任务?”
鱼蛋妹接过糖果,肉嘟嘟的小脸漾起甜蜜笑意,“下次我要朱古力。”
“没问题,再追加一樽汽水都行。”信一爽快答应了,他朝阿好道,“你先休息,明天再帮你添置生活用品。我去同这里的屋主打声招呼。”
鱼蛋妹好奇地打量起阿好来,她穿着的是校服,胸口绣着圣约教会中学的校徽,白衬衫已经变得陈旧,衣领泛着淡淡黄渍,两根麻花辫也因一整天逃命奔波变得散乱不堪,碎发散乱脸侧,尽管显得狼狈又可怜,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身上那脱尘的气质,看上去不染杂质,像是一树脆弱洁白的栀子花。
信一把阿好的行李放上阁楼,临走时侧身经过阿好的身边时,他依稀闻到她身上皂香,虽然淡的几乎微不可察,但却丝丝缕缕绕过了他的鼻尖。
阿好蹲下身来跟鱼蛋妹打招呼,对面欢喜楼揽客的霓虹灯牌明暗闪烁,一阵阵光影照拂在她光洁的脸上,染出一层深深浅浅的明媚和煦来。
阿信看她和鱼蛋妹很快熟络起来,放下心来,随手掩上了门离开。
“姐姐,你念过书啊。”鱼蛋妹伸手拽拽阿好的衣角,对这个外面世界来的人很是好奇,“他们说教会中学出来的都是淑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喔。”
阿好伸手牵过鱼蛋妹的小手,她发现她指尖掌心覆有薄薄一层茧子,指骨上还有几道淡去的疤痕。她往她身后的矮桌板凳看去,她正在叠金银纸帛,折成元宝状,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你这么小就会折纸帛了啊。”阿好随手拿起一张金银纸帛尝试折叠,谁知她那几根纤纤玉指竟粗笨的像铁杵,叠出来的元宝歪歪瘪瘪的,她苦笑几声,“念过书又怎样呢,又不顶用,在这里,你可比我能干多了。”
鱼蛋妹看出她的落寞与眉眼间的悲伤,歪歪脑袋冲她眨眼,“好说,以后我教你干活,你教我读书。”
阿好点点头,伸出手指跟她拉钩约定,“一言为定。”
鱼蛋妹带她上了小阁楼,与其说是阁楼,不如说是隔层,楼梯很陡,几乎垂直,隔层地板是用厚木板铺的,狭小的空间只承得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柜子,如同一个火柴盒。木床板铺了破旧的床单被褥,四周挂了半透明的蚊帐做隔绝,勉强形成一个密闭空间。
阿好没办法再挑剔什么,逃命之人哪里还顾得上高枕安眠呢,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躺下了,她没有一点儿不适应,一躺下就几乎昏睡过去。
她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迷蒙间似乎觑见了熟悉的身影。
爸,妈。
是你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