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他怎样!我只在乎你！”

“没有用！因为我在乎！”

他越说声音越是颤抖，越是颤抖越只能喊得更大声才清楚，他死死盯着卓一那难以置信、快要摇出泪的眼，像是怕他还不死心，不甘他还不露出愤恨，又不依不饶的说了下去。

“都是因为我他们好端端的人生才全毁了，是我害得他们有今天！你还听不明白吗？你想李麟川在这绝境里还有一丝希望转圜，你就该马上去求你爸高抬贵手，至于我，你还在这想什么呢？你想我跟你说这都是假的，说我身不由己，是因为我有多爱金铭宇或者多爱你吗？算了吧卓一，事到如今我摆明了就是个自私的蠢材，我受不了了，我不玩了，到此为止吧。”

直到这些，卓一还都当是走投无路的气话。

“你要恨就恨我，你要报复我我随你，你现在想把我推下去泄恨我都是活该，如你所见，我就是这种烂人，你也该过了活在梦里的年纪了吧？醒醒吧卓一，这世上的真心要是个个都能换真心，你的人生也不会过成这样。”

可这已经是这世上最能刺痛卓一的一句话了。

栾星楠说时没有一丝犹豫，可他最后那骤然下落的语气太钝了，钝得让卓一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偏还不死心的再问。

“栾星楠……你就能、你就能为了他，你就能为了他骑到我身上，为了他假装你爱我、你就能……你假装、假装在乎川哥，你说你会帮我们……你就为了，就他妈为了金铭宇八字没有一撇的自由？”

“是。”

“……自由？自由？你就为了这两个字忍心毁掉李麟川的人生？你就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你就能……就能骗我？”

“是。”

“……你说的爱我都是假的吗？你说你想跟我有以后，你说你想我妈永远都喜欢你，也都是假的吗？我向你掏心掏肺倾诉的那些，我们信你才对你说的那些话，通通都是你骗我们的手段吗？”

“是！”

卓一张合着嘴唇，却哽住再说不出一个字，蓄满泪的双眼那样愕然的看着栾星楠，风一吹几道泪痕下来,足以染湿整张木僵的脸。

他仍偏着头像是努力思索，用那沉默逼他辩解，他又向前靠近栾星楠。

可栾星楠向后退一步躲过，露出绝情的笑脸。

“李麟川不是想救他吗？我帮他做到了。他和金铭宇之间所有的虚情假意以前都不算数，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亲眼看见了，金铭宇爱他，金铭宇宁愿自己死在那也要带他走，一群人用箭指着他的脑袋他也把李麟川护在身下，金铭宇不是没有心！李麟川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可我呢，栾星楠？”

“我没有背叛金铭宇，也没有背叛我自己的职责，我只想偿还我对他的亏欠！至于其他的，这世界就是这样不是吗？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残忍！想要什么就要踩着别人的肩膀去抢，大发慈悲就会倒霉，你凭什么觉得李麟川是例外？”

“可我呢！！栾星楠！！！！”

卓一吼得额上青筋暴起，质问却苍白哽咽，已是哭腔。

“你给我的一切都是假的吗？一点真的都没有吗？就只是、只是一点……”

“别说傻话了，卓一。你还要信我的话吗？”

栾星楠问他，他没有否认，紧紧咬着嘴唇，像是怀抱着最后一点期望还在等。

“非信不可是吧？好。”

于是栾星楠靠近了他，近到只要有一瞬的动摇就能看出破绽。

然后，对卓一露出了无比憎恶的眼神。

“你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是怎么对我的吗？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跟那一晚一样，让我感到恶心。”

那两个字，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震耳欲聋。

可卓一还是那样看着他，不是如梦将醒般的失望、绝望，不是同样的恶心与憎恨，他只是流泪流得心碎，抬起手指轻轻捻去栾星楠下巴上的一滴水。

“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呢？”

栾星楠这才发现，他也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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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星楠知道自己注定要离开。

无论是为对卓老板不成器的儿子小惩为戒，还是经此一事,将永远亘在心头磨灭不去的罪恶感，他出于良心也好，自惩也罢，他是一定会和卓一摊牌，不欢而散的。

可真的一点都没有吗？

不需要卓一问，栾星楠已经千次万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和卓一牵着彼此的手，自然而然的亲吻，心无旁骛的相拥，清晰的听到他因自己而跃动的心跳声时，他早已开始恐惧这个答案。

原本不该如此的，原本不该忘记，他是抱着多大的勇气把卓一骗去酒店，人生中第一次吻上陌生的嘴唇，又低劣的出卖了身体，那晚他躺在床的最边缘呆滞的盯着天花板，直到快要天亮才一件件重新穿起衣服，他游魂一般下楼、出门，站在便利店的货架前，无数次深呼吸后才将剃须刀片放下，换了一袋解酒药。

那一天的耻辱如何无情撕烂了他的自尊，他不敢回想片颇。

他一点都没醉，甚至还在进门之前打开了手机的录音。

那件把柄在他的心脏上剖了一个深深的洞，藏进了他模糊的血肉里，心跳一下，他就会痛一下，那疼痛跟着一呼一吸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心肠何等肮脏的人。

在金铭宇家楼下，和六神无主的李麟川擦身而过的那晚，他心中也曾生出过半途而废的念头，可见过金铭宇沉默着反复听那条录音，一遍遍寻找破绽想要消解悔意的样子，他又想起明明没人能比得上他万分之一的可怜。

他也不想再到卓一身边去，不想昧著良心说喜欢，他也想在卓一清澈真挚的目光烧到他心底之前把他推开，可他不是老天爷，他左右不了自己的心，人类就是废物至此的东西，用偏执武装的彷徨不定，轻易就能被勇敢的爱摧毁。

他只能不断的告诫自己，他从不缺乏爱，卓一的真心是他想给，不是自己要的，所以弃不足惜。

他看着卓一挽起袖子，听他讲每一道疤痕背后的痛和怨，耻辱的身世，无情的父亲，可悲的母亲，他用坦白的话语从身上一片、一片的，把不堪回望的过往剥下来给栾星楠看，可栾星楠再怎样心如刀绞，鄙视自己践踏这样支离破碎的一颗心，也只敢当感同身受是这场欺骗的报应。

他夜夜都做相同的噩梦，梦见孤独的孩子一刀一刀割开自己的血肉，哭着质问为什么连你都要骗我。

他们之间还有那样多本应违拗心意的亲密，可逐渐的，他却从羞于感受变为了坦然接受，甚至深陷其中，甘之如饴，理智的底线接连破碎，他更只能徒然的怪罪自己成为了欲望的俘虏，怎么恬不知耻的迷恋上这样下三滥的纠缠，竟开始在那深沉苦涩的气味中饮鸩止渴，放任自己自愿吻他的嘴唇。

卓一太爱他了，卓一坦荡荡的爱从不吝啬宣之于口，他不断地听着，为了做足戏而不断的回应，如此往复，竟发现自己也生出了几分与他相爱的错觉。

违背良心本就是这样疼痛的事吗？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

开始之前他想过很多后果，唯独没想过假戏会不会真做，他忘了自己在感情上没有经验，无法和其它事一般收放自如的聪明，反而是蠢得只会以身入局，以心换心，卓一给他的爱，他分明全都未假思索的加倍还回去了，就没有过半点的虚情假意。

他早就真真切切爱上了那一切。

他发热的手心，他紧扣的五指，他的亲吻，他的抚摸，他炽热的身体，他的爱。

云雨揉泥，缱绻难分，每一次，每一分，每一秒。

卓一给他的从来都只有快乐，自始至终，从来都是。

可是他注定要走，这只是一场梦。

栾星楠蹲在天台呼啸的风中哀嚎，无法容忍自己落下泪来。

如果只是愧疚，他还有和这段过去一刀两断的可能，可如果他发现自己居然也痛了卓一所痛，承认自己也曾真的将心给他，此后他们两个，就再没有了退路可走。

无法再纯粹的相恨，无法再纯粹的相爱，无法再说一句道歉。他和他之间真假难辨的爱如镜般破碎，就算一块块连同粉末都重新黏回去，也只能映出他斑驳丑恶的脸。

辜负真心的人都应该去死。

卓一曾对着爱情电影触景生情如此恶狠狠的说，说男主角，也说金铭宇，不想其实也早早说到了栾星楠的头上。

栾星楠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可恨，他没有资格辩解，除了披着最尖刻的语言逃走别无他法。

可卓一最后只是那样不舍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时那句话淡得风都听不见。

他说，“栾星楠，你这坏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