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飞沉了脸色,又恢复那副淡漠疏离的做派,不置一词。
楚陌苓一通话下来口干舌燥,靠着马车内壁,懒得看他,合着眼睛假寐,也不说话。
倒是车外随侍的叶寻仗着耳力极佳将两人打太极一般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一时间不明所以,拧着眉深思。
拉车的两匹马仿佛也懂察言观色,昂首挺胸,走得愈发缓慢。
良久,楚陌苓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又睡了过去。
燕南飞看了她一会儿,从马车隔箱里抽出件薄氅衣搭在她身上,又陷入了沉思。
当年自己气不过楚陌苓那句将自己比做萧程锦替身之人的话,一怒之下仗着军功回了京都,原本没什么志向。
但他确实被迷了心智,想着做出一番东西,叫这人后悔些,索性不择手段往上爬,想着帮楚陌苓查清当年之事解开心结,暗中搜集了不少线索,在楚陌苓归京之后一股脑儿送到了燕明月手边。
他原以为她对皇族忠心耿耿,想着天下总需佞臣,便自己做了文人笔伐的大奸臣,又在边境安定后故意未拦小皇帝送出的密诏。
他这般行径,一是为了衬出楚陌苓忠君为国的好名声,二是为了给萧程锦些历练,便松弛有度地给他些刺激,想着养出一个能满足楚陌苓父兄遗愿的好皇帝,叫她也松快松快。
楚陌苓醉酒后的话他都记得。
昌宁之战前,燕南飞问过她的志向。
当时楚陌苓面上都是喝醉后的红晕,趴在他后背上胡乱吆喝,“待战火平息,我想做高飞的燕,去看父兄守下的大河山川!”
随后背上的人没了力气,伏在他颈间小声嘟囔,“可守好这天下,我也得被活活钉死在皇城了。”
那时燕南飞并未说什么,只是暗中下了决心。
为此纵然萧程锦再扶不上墙,他也不曾抱怨,继续着他那无人所知的良苦用心。
直到今夜楚陌苓这番话,才叫他突然意识到,这祖宗在意的不是皇家,只有她父兄护过的百姓,还有她家族的声名。
燕南飞几乎瞬间想到,定是她出意外那年皇家也动了什么手脚,才让她寒了心,事到如今也放不下萧景策那案子。
他留了心,打算叫叶寻好好查上一查,让自己心中有个底。
马车行到贤林院前,燕南飞率先藏好了盖在楚陌苓身上的衣服才将人叫醒。
等在门口的易绮罗瞬间就到了马车前,瞧着楚陌苓那副一瘸一拐的模样,忍不住对她抱怨一句,“不过一天不见,你怎么就成了个瘸子?”
楚陌苓觉得丢人,并不回答,借着她的力就要走。
易绮罗瞪了燕南飞一眼,扶着楚陌苓往自己院落的方向去,又数落几句。
燕南飞在落枫铁骑时被易绮罗医治过,对她的医术十分放心,仓促间听到“嗜睡”两个字眼儿,只当是她为楚陌苓施针的后遗症,并未放在心上。
月明星稀,蟋蟀与鸣蝉合奏,歌喉在寂静的夜里拉的绵长。
皇宫却并不太平。
小皇帝一脚踹翻案几,指着李福来咆哮道,“你确定你看清楚了?!楚陌苓是坐着燕南飞那个贱人的马车走了?!”
“是、是……”李福来头都不敢抬,双腿不住哆嗦,声音颤颤,“是殿帅扭伤了脚……兴许、兴许并无他意……”
“一群靠不住的狗东西!”
小皇帝将屋内能砸的东西摔了个遍,气喘吁吁,“如果不是她手里握着落枫铁骑的兵权,朕哪里用得着给她一个仅凭老子爵位的婆娘好脸色!”
“不过是一个腹内草莽的绣花针而已!呸!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李福来大气不敢出,连声附和,“是、是……陛下说得极是……”
“贱骨头!”萧程锦跌坐到椅子上,又踢了案几一脚泄愤,“朕给了她为朕效力的机会,她不珍惜!就别逼朕用些手段了!”
李福来擦了擦额上的涔涔冷汗,试探着开口,“陛下的意思是……?”
小皇帝冷笑一声,“恭亲王世子今日可算丢了大脸,朕倒要看看,今日之事,他能忍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