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苓醒来的时候,身侧的床榻已经凉透了,燕南飞那厮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她暗骂一声疯狗,也并不理会这人的疯话,兀自窝在贤林院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足了架势。
岁末将至,宫宴前夕,楚陌苓伤好得差不多了,没头没脑地瞎晃悠,在后院调教踏雪的站姿时,忽然收到慈宁宫的懿旨。
——太后娘娘请殿帅进宫说些体己话。
随着传旨太监来的还有一顶软轿,摆足了要将她请去慈宁宫的架势。
易绮罗一面抱怨,一面在她脸色铺了些粉掩住血色,又扎了她几针,给她弄得面色苍白,像极了方从鬼门关逃出来的样子。
楚陌苓揉乱踏雪的鬃毛,径直上了那小轿,路上时不时轻咳几声,以示虚弱。
她倚在轿子上,脑中却思索个不停。
如今慈宁宫那位太后并不是曾经的皇后娘娘,先皇后在太子萧景策薨逝后承受不住打击,据说得了失心疯,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随儿子一同去了。
如今坐镇慈宁宫的,是小皇帝萧程锦的生母,前朝贵妃,行止鹿。
传言行贵妃是先皇视察江南时带回来的小小孤女,不知怎的颇得圣心,成了先皇心头朱砂痣,恩宠圣眷经久不衰。
少时楚陌苓同萧景策在御花园笑闹时曾见过她,这贵妃天真无邪,说不好听些是没什么头脑,一副我见犹怜的温柔模样,和谁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是宫里出了名的最想侍奉的主子。
兴许萧程锦就是被她教成了这副德不配位的模样。
先皇驾崩后,行止鹿不问世事,日日在慈宁宫吃斋念佛,一副青灯古佛了却此生的架势,从不会主动宣人进宫。
今日突然如此行事,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楚陌苓心中微沉,暗暗有了猜测。
软顶小轿晃晃悠悠进了皇城,宫人通报后,楚陌苓便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她进了正殿,见到主位上那双鬓斑白的老妇人转着佛珠,口中振振有词时,不免有些怔愣。
行止鹿同她先前所见大不相同了,不论是气质,还是样貌。
她好歹见过不少大场面,很快压下心中诧异,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臣楚陌苓,见过太后,叩请太后圣安。”
她礼未行完,已被从主位上走下的太后扶住,“殿帅还带着伤,快些免礼,小心扯了伤口,那便是哀家的不是。”
行止鹿依旧语气柔柔,叫人如沐春风般,仿佛先前一幕只是楚陌苓的错觉。
她为楚陌苓赐了座,楚陌苓也不问她请自己来的缘由,坐在椅子上品茶,盘算将慈宁宫的茶饼透出些许抵给陈默是不是可以少扣些工钱。
太后行止鹿看向她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怀念:“哀家上次见殿帅还是在你及笄前,那时陌苓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如今已然是个独当一面的大元帅了。”
她似是回想起什么,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哽咽道,“只是可惜,景策那孩子命苦,没有同你长相厮守的情分……”
“哀家每每想起此事,都心痛不已啊……任谁都知道,这天子之尊、皇后之位本该是你们夫妇二人的,可惜花家那小娘不识天高地厚,起了歹心,平白糟践了这一桩尚好的姻缘……”
她捂着心口,泣不成声,“也可怜了哀家那倒霉儿子,本就没那能力,只该做个闲散王爷富贵一生,却要日日被困在龙椅上担惊受怕,周围那么一大圈子人虎视眈眈……”
“哀家这心啊……日日恍若刀割,睡都睡不安稳,只得吃斋拜佛,乞求上苍保佑哀家这苦命的孩儿啊……”
楚陌苓听懂了她话中的言外之意。
行止鹿看似与她叙旧、吐苦水,实则话里话外都没离开燕南飞。
她并不顺着话头,只淡声宽慰,“太后娘娘且放宽心。陛下勤政好学,定会是一代明君,受人推崇。”
“哀家自己的儿子如何,哀家心里清楚得很,殿帅不必宽慰哀家。”
行止鹿拭去脸上泪痕,面前勾出个笑,“好孩子,只是可怜你,年纪轻轻便没了夫君,又为他守了这么多年寡……”
“太后娘娘言重了。”
楚陌苓低头,暗道日子还是要过的,萧景策都给她托梦好几次要她赶紧改嫁了,自己只是没遇到合适的,面上却不动声色,“臣与景策缘浅,造化弄人罢了。”
“都不容易。”行止鹿勉强笑了笑,“今日是哀家的不是,明知殿帅身上有伤还执意请你来此,是为了一件事。”
终于不扯皮了——楚陌苓心想。
燕南飞近日兴师动众,连着两次搬动玄甲卫,一为平息民间游行,二为彻查民巷赌坊,本就张扬了个十成十,偏偏又不得收敛,近几日查楚陌苓遇刺之事也借着刺杀朝廷命官理应重罚的帽子大张旗鼓,自然会让宫中人心惶惶。
人心惶惶,便是人人自危,便要出乱子。
她心下明了,却并不点明,依旧一副谦卑做派,捂着嘴故作虚弱地咳了咳,“太后请讲,臣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