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逢春翻身仰躺着,满面愁苦地望着房梁:“公主和阿兄生了口角,我被迫夹在中间,眼见着他们嫌隙越来越大,能不难受吗?”
听到此处,柳令徽也叹了口气,贺年看似云淡风轻,还能与父母说笑,心里还不知何等滋味。
她揉了揉逢春的头发:“你今后便躲着公主走,也莫与你阿兄生分——他并未怪你。”
“我知晓阿兄不会怪我,只是公主任性妄为,拿阿菱入清都观的事要挟我,我怕是躲不开她了……”陆逢春心虚地瞟了一眼母亲。
果然,柳令徽蹙起眉头来:“她如何知晓阿菱的事?又是你口中漏风?!”
“我起初是想求阿兄带句话,谁知后来公主将我带去骑马,我又不知她心怀鬼胎……”
“我是生贺年的时候少生了一副口舌,给你多生了一副?!”柳令徽一巴掌拍在他肚子上,“从早到晚,你从毕家蹿回来,又去清都观胡闹——八字刚写一撇的事,你就喧嚷出去反被人拿捏住!”
陆逢春假装被打痛,蜷缩成一团:“阿娘,我错了我错了,您说现下如何是好?”
柳令徽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你先捅破了天,我能如何是好?她是何人,先皇后所出的永宜公主!同天子掉几滴泪,我们陆家就能被流放到天南海北!”
陆逢春也知轻重,他并不愿连累家人,连忙直起身跪坐在榻上。
“纵使我不愿夺兄长所爱,更不愿以色侍人,可既然公主有意要我做入幕之宾,我也只能暂时屈从。惟愿兄长平步青云,耶娘得享安乐……”
柳令徽见他那一脸沉痛的模样,着实啼笑皆非。
“公主也未必真就看上了你,兴许只是与你阿兄置气。不管他们两个如何,你先按照公主吩咐的去做,至少明面上不能违逆,以免叫她有处置陆家的把柄,后头的再一步步看。”
陆逢春撇着嘴点点头,重重地捶了两下大腿:“都怪我今日多走了几步路,惹出这些麻烦来。”
柳令徽无奈地拍拍他的脸:“何止是腿的事,将嘴也扇一扇。”
陆逢春抬眼瞄了瞄她,轻轻扇了两下嘴,眨巴着眼问:“阿娘,可以了吗?”
“我倒是想上手揪掐,让你好生长长记性,只是怕你肿了嘴,吃不下饭食。”柳令徽指了指一旁的食盒,“快些吃,少与我矫情!”
经过阿娘这一番开解点拨,陆逢春心中烦闷也稍有纾解,乖乖下榻将饭食吃了个精光。
柳令徽边看边摇头,啧啧,是真像他阿耶。
叫他经些事情也好,多历练历练,长几个心眼、多几分谋算,总好过像他阿耶年至不惑仍是懵里懵懂。
待他饮罢最后一口汤,柳令徽拿指腹点了点食案:“妙真道人那处我已递了帖子,既是你闯下祸事,阿菱就由你出面领去清都观安置妥当,再去拜见公主。”
她原本还想交代逢春,多多留意与毕菱相处的分寸,如今倒好,他经了永宜公主这一遭,想必不会再轻率冒失,惹人非议。
果然,这话若放在昨日,母亲肯将这样的事交托给自己,陆逢春定会一蹦三尺高,斩钉截铁让母亲放心。
可此刻的陆逢春一听见“公主”两个字,心里就直发颤。
柳令徽看出他心虚,也不强逼他,只说:“你今年将满十六了,做事情总不能还像稚童般随性妄为——阿菱的处境你是亲眼瞧见的,难道真为了躲避公主而弃她于不顾?你好生想一想。”
说罢,她起身朝外走去,留下陆逢春一人坐在食案前。
房门被打开,初春晚风已经不再料峭,吹拂在陆逢春的脸上。
像是一只手牵住他的衣袖,引着他回过身、定住神,温柔却又坚决。
他尚且能在榻上打滚装疼,是因为他心底里清楚无论耶娘还是兄长,都不会苛责他。
他是陆家的幺儿,天塌下来了砸不到他的头上。
可是,阿菱呢?
她本就无人抵风挡雨,若是因为自己的胆怯退却,断了她逃出毕家的路……
他打了个寒颤,惊醒过来——他明日一早便去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