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迈吞吞吐吐,瞥了一眼毕菱。
毕菱猜到是王骥他们来报了信,于是识趣告退。
刚走出丹若院就被人请了回去,永宜公主余怒未消,强压着火气问道:“你同我细说说,昨夜伏缨家都有哪些人去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毕菱皱眉苦思,回想起来:“昨夜的客人不算很多,有两桌是常客,分别是东市胡掌柜和轻车都尉家的子侄做东。几个质子在西边小院,相邻的是萧家郎君摆的宴席。
若说不对劲的地方,听伏缨说韦檀不请自来,险些搅了萧郎君等人的兴致,好在质子们前来敬酒,场面才又热闹起来。只是有位质子酒量不佳,被人搀下去歇息。
后来,韦檀又去西边小院寻质子们饮酒,伏缨领人摆餐食时他就告辞先走了。有两位质子没有过夜,只有那位先前喝醉的质子留宿。”
永宜自打听见“韦檀”的名字就眯起眼睛,芳栀是他安插的耳目,他赶来凑这个热闹又早早离场,恐怕芳栀凭空消失就是被他带走了,否则何必去找没有交情的质子们饮酒?
好个韦檀,竟敢叫她的计谋落空,怕不是要报复她之前用冯都知的死嫁祸他的仇。
决计不能叫他们韦家把持前朝后宫,否则哪里还有她容身之地?!
她看向规规矩矩垂首而立的毕菱,方才是想同她提及端阳节面圣献诗一事,可韦家步步紧逼,她怕区区几首诗赋只能讨得阿耶一时欢心,难以扭转劣势。
世人皆言“见面三分情”,可她如今只有节庆才能见到阿耶,不比年少时日日陪伴在侧。
她万分渴盼离开这狭小破旧的清都观,好时常进宫服侍阿耶左右,可她知晓韦贵妃为着女儿和亲回鹘的旧怨,绝不肯轻易放自己出去。
清都观祈福修行曾是她避开和亲的借口,却也是画地为牢。
既然她出不去,就让她的口舌、她的眼睛代她出去。
永宜遣开所有仆婢,走上前拉过毕菱的手:“我有话想同你说。”
她从年幼丧母说到贵妃苛待,又哀叹险些和亲、困守道观——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将心底事尽数说出,哭得泪眼朦胧、锦衫斑斑,实是我见犹怜,任谁都会感念公主一片赤诚、真心以待。
毕菱心想,倘若不曾见识过公主的狠厉手段,或许自己真的会被打动,而眼下她只提防着公主又要如何利用自己。
她配合地跟着落泪,极为动容地望着公主:“我毕菱有幸得公主庇护,愿为殿下竭心尽力。”
永宜毫不生疑,因她早早施展手段拿捏笼络毕菱,在她看来,这等只知诗书、不懂权术的小女子最易剖心剖肝,以为高山流水的故事真能应验在自己身上。
她抹了抹满腮的眼泪,攥住毕菱的手:“阿菱,你可想过今后的出路?”
湿哒哒的掌心压在毕菱的手背上,像是那日被雨淋透的衣裳裹缠。
毕菱茫然摇头:“我耶娘皆亡,叔父一家也容不下我,恐怕要在青灯前了却残生。”
永宜听她提及叔父,眼睛一亮:“你难道甘心受此屈辱——你可是诗坛圣手毕渊的独女!”
毕菱抬眼看她,眼里是难以名状的浓烈情绪。
永宜以为她被自己激起斗志,更为自得:“毕渊的诗名享誉天下,如今却叫那过继的儿子白白沾光,你满腹诗才却只能隐姓埋名在平康坊里写风月诗,岂有自理?!”
“可……可我又能如何?只有男子以诗封官,即便我能写出诗来,也只配在坊间流传罢了。”毕菱摆出黯然神伤的姿态。
“女子自有女子的出路。汉代的班婕妤、本朝的薛婕妤都是有名的才女,你若能同她们一般入宫侍奉,难道还愁诗才被埋没?!”
永宜紧紧抓住毕菱的手,眼中迸射出亮光,像是要借用这不容回避的注视,将自己对权力的渴望尽数浇灌进毕菱心中。
毕菱见识到她的图穷匕见,不由得齿冷——圣人年逾不惑,自己才十四岁,而且正在孝期,永宜竟也说得出口。
“殿下,我、我身有重孝,还在守孝追福。”
“本朝向来不拘泥于此——武皇也是从感业寺回到宫中,杨妃亦做过太真道人。”
“毕菱体貌不佳,恐难入圣人的眼……”
永宜看她羞怯闪躲的眼神,笑得越发温柔和善,她轻抚着毕菱的脸:“傻阿菱,凭我阿耶对毕渊诗才的欣赏叹惋,你只须尽力施展才情便好,再有几分颜色固然更佳,算是锦上添花。”
话已至此,毕菱明白她拿定了主意。
自己避无可避,再三推阻只会惹恼了她,唯有另寻途径。
毕菱垂首:“全凭殿下做主。”
永宜遂心称意,欣然揽过她:“阿菱放心,我派人去伺候服侍,保管叫你脱胎换骨,好在端阳节大放光彩。”
端阳节……只有二十余天了……
毕菱抬眼,怯怯问道:“之前听表兄提起殿下要在丹若院办诗宴,好似也是在五月?”
“既得你这般的才女,还须办什么诗宴?”永宜笑道,“这些日子你也不必去平康坊,安心留在清都观琢磨作诗。”
毕菱心头一紧,看来公主是要派人看住自己。
她本想寻机去找韦檀商议应对之策,还有霍玄恭,他应当会去平康坊找自己。
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