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韦檀不解。
“权、财、名、禄……”她口中轻轻吐露这几个字,“世人所求,不过如此。”
韦檀不信她是这般的俗人,想探究出她眼底潜藏的欲望:“何为你所求的‘名’?”
“我阿耶是享誉天下的诗坛圣手,我虽不是男儿、博不来官身,但也不愿明珠暗投、浑噩一生——我所求的正是诗名。”
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奕奕直视韦檀。
这倒是与她依附永宜公主后还在平康坊中写诗相互印证,韦檀信以为真,便欣然笑道:“要我如何助你扬名?”
“少不得要先借我阿耶的名号。我将他辞官归隐后的诗编纂成册,最后几页放上我自己所作的诗,你帮我寻路子印成分发。”
韦檀可算明白她为何绕了这个弯子——本朝兴起雕版印,除却官方刻印历书等书籍之外,便只有寺庙大印佛经,民间断不可私自印书。
毕菱既无门路又无靠山,即便有金山银山也没人敢担着干系替她私印诗集。况且她还是奔着广为流传的目的去,数量绝不会少。
而韦氏在京中根基极为深厚,甚至名下连印坊都不止一座。
韦檀不禁有点怀疑,这鬼灵精的丫头莫不是连哪家印坊是韦家的都打听清楚了?
“此事并不难——你若不将我卖给永宜,我便应下。”
毕菱倒真有几分讶然,不敢轻信:“三郎这般热心肠?”
“只一条——你须离开永宜……”
“那是自然。她若发现此事,我还能保住小命?”毕菱扬了扬眉毛。
韦檀却坚持将话说完:“你须离开永宜——到我身边来。”
房中蓦地静了下来,两人维持着呼吸相闻的距离。
毕菱撑在膝边的手不自觉攥紧成拳,他此刻的目光……如同前日端阳节看向自己的那般笃定不移、不容回避。
她着实未料到韦檀会如此直白地提出要求,仓皇间只能挤出笑:“小世子也缺文人谋士不成?”
韦檀听她不再称自己“三郎”,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明知我要的不是文人谋士。”
毕菱抓住时机以退为进,反问道:“那小世子是缺薛涛、鱼玄机这样的红颜知己,还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韦檀被这话噎得面红耳赤:“我……”
“你不肯帮我,我再另寻出路便是,何必横加羞辱?!”
毕菱作势起身就走,阿狸恋恋不舍地跟在她身后。
“阿菱——”韦檀上前抓住她的手,“我并无意羞辱……”
“之前明明说好帮你韦家扫清障碍,我便竭力谋划。可你食言在先、威胁在后,莫不是见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好欺负,要我步薛涛后尘?!”毕菱说着说着竟有了哭腔,“我还不如薛涛,她丧父后仍有母亲庇护,而我险些被族人吞嚼干净,又卷进你们这等权贵争斗之中,连婢女也护不住,自己也差点被送进宫。难不成天底下便只有你们尊贵,我的命便这般低贱卑下?!”
韦檀头一回见她落泪,方才的胸有成竹顿时消失殆尽,他手足无措地想替她擦泪,却被她搡了一把。
“谁要你假好心!”毕菱嗔道,“离我远些,省得污了你的眼!”
见她不管不顾要朝外跑,韦檀不得不从后头抱住她:“你这样出去难道不怕被人撞见、传到永宜耳朵里?”
毕菱使力掰他环住自己腰的手,心中恨恨——这韦檀好生无礼,若换成霍玄恭……换成他便根本不会说出要挟自己的话!
她从不介意谈价码,互惠互利才能好聚好散,可怪就怪韦檀先动了心。
之前明明还藏得紧,这几日也不知吃错什么药,竟敢袒露无遗!
韦檀被她抠抓得龇牙咧嘴,却仍旧不敢松手。若就此放她跑了,怕是再也寻不回来。
只怨自己一时冲动将心底话说了出来,明知她脾性大又有傲气,真该再忍一忍。
他强行将她身子扳正过来,俯身看她:“阿菱莫恼,我绝无意羞辱你,更不是要挟你。刊印诗册我即刻就着人去办,你自己也知晓万万不能继续留在永宜身边,她对待叛主之人的手段有多狠厉,你难道不清楚?除了我,还有谁能护你周全?!”
毕菱紧紧绷着脸,垂眸不语。
她自己也清楚,若想平安离开永宜这条贼船,就不得不上另一条与之势力相当的船。
若无男女之情,她暂时依附韦家也不是坏事。
怕就怕这竖子的歪心思!
见她冷静下来,韦檀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别怕,我只是想你留在身边,不会欺负你。”
毕菱在心底切齿冷笑,经过毕渊的“言传身教”,她再信男子口中的鬼话便是枉活了这十四五年!
她抬眼瞥了瞥韦檀:“我回去整理诗册后送来此处,等你刊印好……我再答复。”
韦檀见她肯松口,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地,连连点头:“依你,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