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玄恭深知紫姑为人刚直严厉,眼中揉不得沙子,孟若愚又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忙横插一步隔开两人:“傅母和孟兄鞍马劳倦,玄恭已备好肴馔酒水,为你们接风洗尘。”
谁知紫姑将藤杖斜伸:“老身自去歇息养神,何必去听尔等少年郎聒噪不休。”
孟若愚见势立刻拉拽霍玄恭的臂膀:“走走走,九郎,你我喝个痛快!”
霍玄恭脚下似生了根一般,只把紫姑望着。
直到紫姑微微颔首,霍玄恭才迈开脚步领着孟若愚往正厅去。
“九郎啊九郎,你这耳根绵软似蒸饼!在幽州惧你耶娘便罢,如今在长安城自立门户,怎地一见那老阿家又缩手缩脚……”
孟若愚话音未落,霍玄恭忽反扣其腕冷笑道:“孟兄慎言!玄恭是奉旨留驻长安协理幽州进奏院,何来‘自立门户’?”
孟若愚全然好似没听见,笑着另起话头:“都说长安城中的名门贵女如牡丹花一般,可比幽州的胭脂虎娇嫩多了——九郎的婚事可有着落了?再晚些,怕是侄子都要赶在你前头定亲了!”
霍玄恭念及菱珠,面上好不容易带了点笑意,可转眼想到她即将面临的处境,一颗心再度沉了下去。
他见招拆招,将孟若愚的一再试探都挡了回去。
更漏三响时,霍玄恭叩开紫姑厢房——孟若愚只是长兄派来提防自己在长安招揽权势的眼线,不足为惧,更叫他头疼的是眼前品茗自弈的紫姑。
“九郎就莫要装糊涂了,你只是向来心思不爱外露罢了,又不是愚笨之辈,在幽州藏拙是权宜之计,岂能在长安也毫无作为?
当年天下大乱、范阳城被焚毁,若不是霍禹那草莽老兵趁机占据幽州,把持粮草水源,堂堂范阳卢氏女岂会沦落到给他作续弦!
你出生时,霍禹长子霍方寅都已娶妻了,可他还是将你视作肉中刺——霍禹膝下九子,只有老大和你是先后两个正妻所生。其余或是庶子、或是义子,背后皆无母族撑腰。
孟若愚不过是霍方寅豢养的一条细犬,竟敢在你我面前叫嚣,放在百年前,连做范阳卢氏的马奴都不够资格!玄恭,你莫害怕,我来长安便是给你撑腰做主、指点迷津的!”
紫姑放下最后一枚棋子,攥起的藤杖敲打在青砖地上“笃笃”作响,霍玄恭的脊背也跟着一阵阵发寒——紫姑是近年才执藤杖,从前腰间则常年别着一把宿铁戒尺,他不知捱过多少下。
“阿娘她……有何吩咐?”霍玄恭垂首问道。
“幽州到底是地处偏远、讯息闭塞,怎可凭借只鳞片甲便妄下决断?长安城中的王公贵戚不乏范阳卢氏子弟和外嫁女,我且先带上厚礼登门拜访——紫姑我啊,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霍玄恭听她语藏机锋,偏又一副胸有成竹、当家做主的姿态,只得垂眸道:“有劳傅母费心。”
他在廊下仰望月将圆未圆,心中长叹:阿娘啊,你将这位活祖宗送来长安,倒是落得耳根清净、行事自在,却不想想做儿子的要如何供奉这尊卢氏镇宅佛……
清都观小院里,毕菱却是一夜酣眠
说来也怪,她从伏缨家出来时还忧心忡忡,不知何处要出纰漏、坏了大计。
可被韦檀当街拦下逼婚,她心头悬石反倒落了地——原来这就是那道要迈过的沟坎。
次日醒来神清气爽,她正要出门去印坊赴韦檀的约,却被陆逢春先一步拦在了小院里。
“殿下三日后就要搬回府中了。”他怏怏不乐,接过青杏奉上的槐蜜饮仰颈尽饮。
道观中少了公主及其眼线,这倒是更便于自己行事,毕菱心想,只是公主深思熟虑后选择跳出囹圄,想必已有决断。
“这是好事啊!清都观虽是福地,但究竟不似府中堂皇富丽、一应俱全——你为何这般不快?”毕菱问道。
陆逢春扫了一眼,周围只有青桑、青杏和自己的侍从,便小声说道:“阿兄漏了口风,殿下要与兰陵萧氏联姻。”
毕菱指尖轻叩鎏银茶托,看着槐花蜜在盏中漾开涟漪。
公主果然舍不下脸面主动提出与韦檀结亲,另选母族萧氏联姻确是个折中的法子。
只是这“退而求其次”的婚事,永宜公主看似能在母族庇护下获得喘息之机,但长远来看仍旧是一盘死棋——
难道韦贵妃正位中宫之后,会坐看着永宜公主扶持母族妃嫔、皇子壮大势力?届时新仇旧恨一道清算,焉有还手之力?
不过,眼下并不干自己的事,她犯不着多嘴,只好生劝慰陆逢春。
他惦记着在公主临行前多见几回,估摸着兄长要去当值了,便去丹若院外等着。
毕菱寻机溜出清都观,往务本坊里韦氏印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