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嬷嬷却适时发出悲天恸地的哭声,父女间的情绪只得戛然而止。
池广鸣不耐烦问:“夫人还传来什么话?”
这次倒是说得利索:“夫人说,大姑娘死得蹊跷,让老爷定将太子请去。”
太子?
对了,人是在太子手里没的,太子还说过要娶池楠,池广鸣该讨个说法。
池夏看她爹发愣的样子,心下一动:“阿耶放心府中,女儿去请药老,备好车等您回来,我们一起去法喜寺。”
这是存着救命回天的念想。
池广鸣面色回暖,感念二女儿也长大了,但姜嬷嬷传话,怎会有假,故而面色冷峻:“去让阿莱准备后事吧。”
池夏身形一颤,刚还说不相信池楠已死,转眼便让莱叔准备后事……
真是冷静又无情。
送走池广鸣后,池夏看着哭坐在地上的姜嬷嬷,心知自己问不出什么,便叫来小丫鬟把她扶走。
之后立刻去找莱叔,命人关闭府门,严格控制府内走动,至少在池广鸣回来前,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但要差人去告诉池慕。
而药老还得请,不救人还能验尸,府里的人总比衙门的仵作合适。
池夏发觉,此刻的自己跟池广鸣一样冷静又无情。
于是一切准备就绪,她在影壁后等消息,才开始想自己为何流泪。
那眼泪,不应是悲伤。
池楠天资聪颖,随了池广鸣的好样貌,又得外祖家用心教养,确实养出了国母一般的风姿。
小时候看她脱颖而出又逐渐风华绝代的样子,更是嫉妒多些。
少时她们好不过两日就吵闹一场,不似同母姐妹那样知心。
年长懂事,认清人与人生来就不同的现实,便不再与她比较,反而学会了知足。池楠也学会大气包容,姊妹二人平和了许多。
后来池楠离家,池夏自顾和池慕过日子,很是无忧恣意,只有听秦氏念叨,才想起有这么个长姐。
变化是近一年开始的,池夏不断收到池楠送的礼物,理应回信回礼。
来往书信增多,倒比从前了解彼此,二人相互关心之余,总会说些为池家着想的话,姐妹情感这才算建立起来。
是了,就这一年。
无论是介绍京中女眷,还是开成衣铺子,抑或收集珍奇的草药医书,池楠无疑是帮池夏最多的人。
没有池楠,池夏不知要做多久的闺中稚女。
她只是一直不愿承认对长姐的敬重。
她曾在信中许诺,将来阿姐要做皇后的话,她一定会全力帮助。
因为阿姐说得对,只有池家好了,她们姐妹的日子才会好。
池楠却说,阿芙不必太过辛苦,只要心性善良,阿姐会让你逍遥快活。
原来,池楠是她的退路啊。
如今退路断绝,再无依靠,她还能伫立多久、走得多远呢?
那眼泪,应是恐惧。
恐前路茫茫,她孤立无援。
恐大树倒塌,她刚刚起步的图谋,支离破碎。
恐珠玉在前,她不得不挺身而出,接过嫡长女的排面,却撑不起众人的希望。
“二姑娘!”莱叔疾步而来,终结了她的忧愁,“太子车驾已出平康坊。”
池夏早让府里小厮去太子必经之路上守着,一是不能让太子等,二是想跟池广鸣通个气儿。
“知道了,可有异常?”
莱叔弯着身子,不太敢直视池夏。
这个常常躲在人后的二姑娘,似乎不太一样了,像是有掩藏不住的光芒要被揭开,蓄势待发。
“老爷在太子车中,不曾露面,不过二公子派的人来说,在宫门口看到了太子,他神色焦急。”
池慕动作倒快,只是药铺掌柜多半不谙官场,加上宫门口人多眼杂,太子露出什么神情都做不得真。
父亲既没刻意传出消息,那便按原先说的来吧,“我们快些出发,半路候着。”
三辆马车相继从池府驶离,最大的那驾里面足以平躺一人,备着衣物、饰品、冰块、竹席等。
车外挂着“池”字车饰,太子的侍卫一眼看到,转头向车内禀报。
突然,金丝楠木的车窗被打开,一双凌厉的眼神朝池夏看来。
霎那间空气凝滞,草木皆兵。
那就是阿姐的心上人吗?冰冷,精明,不见一丝情意。
池夏不敢多看,忙颔首表示恭敬。
片刻后,皇家车驾独有的铃声远去,始终无任何指示传来。
池夏明白这是默许她们跟着,便让绿檀放下窗帘,紧随其后到达法喜寺。
几位高僧装扮的和尚早已在山门等候,迎着太子大步进去。
池夏找来旁边的小和尚,将大马车牵至后山山门。
也因昨日太子来过,周围没有住其他香客,这会一排厢房外站满了池家人。
池夏带药老走近,碰到池广鸣正跟太子进屋,刚好看到了她。
“阿耶……”池夏拿不定主意,正要询问,却见池广鸣神色凝重地冲她摇摇头,她立马收了声。
却发现父亲也站在原地,而原本进了屋的人,两步退出门槛,院中扫视一圈。
最终一束打量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不敢抬头,因为半个时辰前,她刚看过那人凌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