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眼泪滚落,一颗颗砸在缁衣上,哭道:“不是……不是为了那个。这些年凭我怎么样苦去,也这么过来了,我如何又忍不得?只是……只是……如今……如今我……”
她想说她与秦钟一见相投,秋波送款,暗通心意,又禁不住对方少年心性软磨硬泡,终于借前次秦可卿大殡、众人借宿水月庵之时,两人巫山暗通,成其好事。
可她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秦钟随贾家众人离开之后,庵内的生活一切如旧。
晨钟是晨钟,暮鼓是暮鼓,半分也不曾改变。
可智能却越来越无法忍受。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总之再也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每每在庵内忍受孤寂清苦、又受师父磋磨时,智能都忍不住想起秦钟与她耳鬓厮磨时说的那些温言软语。
那是多么好听的话啊。
智能摸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温温的、热热的,跳得很厉害。
仿佛过了这么多年,她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活人。
智能终于打定主意要去投奔秦钟。
惜春见她踟蹰不言,便问道:“‘如今’是怎样?”
智能吞下满肚子的话,只是求恳道:“总之,请四姑娘千万帮帮我罢,就算不念着咱们往日的情分,来日我总可以还俗,若是姑娘帮了我,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德。”
好好的,怎么提到要还俗?
惜春皱眉道:“先别提什么做牛做马的话了,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究竟是何事?”
入画从内室捧着纸出来,见两人气氛有异,便将漆盘轻轻放在一边,走过来陪在惜春之侧,一面上下打量着智能。
智能因一直不自觉地咬着唇,下唇上已咬出了浅浅的血印,为她凄楚的神情上更添了一分古怪的妖艳。
惜春见了,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听智能道:“今日师父派我来送太太要的几个平安符,我才来时已送过去了。但我已打定主意从今儿起永不再回去的了,四姑娘若能先留我在此躲藏几日,便是最好的;若是不能,也盼姑娘同外头说我已早出去了,你也并不知我的去向。”
惜春听了,终于明白她要逃庵,心内一凛,将头扭向另一边,垂眼道:“这还了得,我管不得这样的事。”
入画在旁道:“智能小师父,你将我们家里的事想得也太简单了,这是什么地方?有这么多双眼睛早晚瞧着,我们姑娘如何藏得了外头来的一个大活人?便是能藏,也藏不得。若匿下了你,我们姑娘成了什么人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好好儿地回去罢,有什么事解决不得、一定要赌气出来呢?你放心,我们姑娘心善,今日这里的话谁也不会再提的。”
智能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凄然道:“我也不想的,只是……只是如今实在是无法,我已经……我……”
她这样吞吞吐吐的,似乎有实在难言的心事。
惜春却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这位旧日的佛门知音,将头始终扭向另一边。
智能看她这样,心中已是不抱希望。
其实这也早能预见的,对方是世家小姐、门户森严,如何能帮自己?
只是她的心里总也不肯死心,这才来碰碰运气。
智能擦了擦泪,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用这些事叫姑娘为难。如今我只问一件事,问过了我就走了——请问宝二爷可回来了?”
入画刚才就听彩儿说了智能问起宝玉的事情,这时听见,便正色道:“小师父,我们二爷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何时回来,这些原不干你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再问了的好,我们这里不与你计较,若叫外头的人听见,你也讨不了好去呢。”
惜春虽然没有说话,心中却着实犯了猜疑。
她见智能今日口口声声都是要私逃离庵,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性情大变、举止异常,总该有个缘由才是。
此时听见她骤然问起二哥哥的事,惜春不免想着,二哥哥素日里很得女孩子的意,他又只爱和姊妹们玩,一并在丫头们之中也是极受欢迎的,智能因为常常来贾府的缘故,难免见到过几次,难道因此便……
想到此处,惜春心中更是不悦。
本以为智能是个难得的清净女儿家,又是自己最敬重的佛门弟子。
谁知竟也是一样的肤浅、轻薄之人。
她这样想着,便冷冷地道:“二哥哥今日有事,不在家里。便是回来了,也不会过来我这里。你等不到他的,还是快走罢。”
惜春站起身来,又道:“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智能此时心念俱灰,六神无主,竟也不去注意惜春声音中的疏离和冷漠,又问道:“那……那位秦家的相公,他今日可是与二爷在一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