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落雪,细风未收,像海潮流过掌心后剩下的白沫,是渺茫的,轻轻一握,便能决定它们的去留。
曾有传言说,前朝公主和侍女丹青在此品茶,不料却遭到歹人埋伏,侍女为救公主而丧命于此,公主为纪念她,特赐名——丹青楼。
“姑娘,王爷会来吗?”昙云看着眼前的蜡烛烧了一半,担心地问。
崔清漪支着头,轻笑道:“放心,他会来的。”
或者说,他不得不来。
毕竟,崔清漪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东都打听云家的惨案,可怎么打听,那些世家皆说没听过。一头雾水之时,偶然听闻那位不近人情的定王殿下,从前也在扬州待过,想必对扬州云家的惨案有所耳闻。
于是,她托人递了许多信出去,等了许久,也没收到那人的一个答复。崔清漪本以为要另寻办法了,可谁知,在昨日,那人居然答应了。
如此看来,也没辜负自己的一番筹谋。
正寻思,楼梯间便传来了脚步声,那声音从容,沉稳,如风缓缓吹来,崔清漪神色微怔,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
脚步声忽然停下,崔清漪狐疑,正要起身一探究竟。
那门开了。
猝然间,山高水长,盈盈风波横贯在两人中间,仿佛万籁俱寂。
崔清漪不由自主地打量着来人,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裳,领口处镶着金色滚边点缀,腰间别了一枚淡墨色龙纹玉佩,衣裳布料似乎很轻,伴随着风的吹拂,他浑身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对方也心生好奇,明明约见他,可这少女却戴了面纱,让他有些摸不着来龙去脉。
他收回目光,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崔清漪下意识揉着手帕,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微微起身,恭敬行礼。
“参见定王殿下。”
看到她的眼睛,萧绥一顿。
几月前,他在宫中第一次见她的画像,那双眼睛很漂亮,可如今,这双眼睛看似明媚含情,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些许凄楚。
奇怪。
不知道为何,崔清漪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轻轻挥手,婢女和小厮皆退到了楼下。
月色浓郁,像腐烂的黄杏,隐隐约约中,还透露出点蔫黑。
萧绥接过她的目光,轻微点了一下头。
“崔姑娘多番派人送信到王府,找我是要谈何事?”他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当然是……王爷未来的婚事。”她嗓音柔软,像盛夏最远端的一朵云,形状可爱,连颜色也是嫩白的。
只不过,这尾声却有勾引之意。
萧绥听后不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眸底深处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幽光。
他的婚事,皇帝本来定的是裴家,因旁人在中间作梗,后来又换成了崔家。可他心里却清楚,无论是裴家,还是崔家,他都不想娶,毕竟,他回东都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拒绝这桩婚事,崔清漪的人就不动声响地潜入了他的王府。
名为送信,可这一送就是好几十封,信中之语,还尽显女儿家的小情思。
开始的时候,他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连带着也厌恶这样的攀附之人。后来看的多了,他便打算当面给这崔姑娘说清楚。
萧绥骨节分明的手抚上茶盏,辗转流连后缓缓滑下来,轻轻地抿了一口:“婚事?可我记得,崔姑娘不是爱慕徐公子么?”
甚至为了他,又是拒婚,又是跳湖的。
这事在东都闹得沸沸扬扬,萧绥想不知道都难。
崔清漪摇了摇头,眉目柔和看他:“王爷这样说,是在意我和徐公子的关系了?”
“本王没那个闲心。”萧绥看着眼前的窗子,察觉到起了微风。
“那就好。”
他毫不在意,语气冷淡:“说完了么?”
崔清漪微微垂眸道:“今日邀王爷来,就是想问问王爷……”
“愿不愿意娶我?”
圆月如玉,森冷剔透,洒在东都城上,泛起淡淡银光。
萧绥的面色幽深,沉默不语。
“不可以么?”她假意颓然,垂下头。
崔清漪察觉他的态度,转而维持着湿润的眼神,抚摸着茶盏,有意没意地从茶面上盯着萧绥的表情。
萧绥很淡的一句:“理由。”
“我爱慕的人,不是徐公子,而是王爷。”
花香裹挟着茶香,向他扑来,萧绥连眼都没抬:“关我何事?”
看他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崔清漪也不急,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子旁,自顾自的说:“我是真心的。”
“当日王爷从扬州回来,我就在此处吃茶,偶听下面热闹,俯窗望去,也就是那一眼,我便将王爷放在了心上。”
她的话撼动不了萧绥,他望着她的背影,清幽中闻到了细腻的茶香。
趁着月光,崔清漪转过身,轻咬着唇,似乎很委屈:“宫里既然有意为王爷赐婚,王爷不如成全臣女的一片痴心?”
听她说了这么多,萧绥眉眼从容,仿佛置身于春日游园中,看了一出惊梦,而那戏中人,是一见倾心的杜丽娘。
可惜,他并不是柳梦梅,也不会对崔清漪有所谓的一往而深。
萧绥淡淡道:“崔姑娘,今日本王肯来赴约,就是想明确告诉你——我是不打算娶亲的。”
崔清漪低眸,看着衣裙,瞥了他一眼:“那……王爷就不想要我崔家的助力么?”
起身正要走,萧绥被她的话拴在了那里,本以为这女子会因自己的话而伤感,没想到,她倒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那你说说,你们崔家,能帮我什么?”
萧绥再次落座,用指尖轻敲着桌案,抬眸望向窗前的她。崔清漪明白,他动摇了。
她双眼含水,柔情中尽显苦楚:“徐家已经站队高阳王,崔家也能因此站队王爷。”
“按你这样说,我合该娶裴姑娘才是,这样岂不是更能亲上加亲?”萧绥的语气略带戏谑。
崔清漪眼尾上挑,缓缓走近,将半遮的脸凑到他面前:“裴家早已站队太子,王爷再娶裴家的姑娘,岂不是少了其他助力?但娶我就不一样了,我父亲只我一个女儿,若能嫁给王爷,那他必定会为王爷和太子殿下肝胆涂地。”
“况且,纵观天下,我们崔家也不只东都这一房。博陵、清河、甚至连荥阳,都有我们崔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