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医院回来,迟意肉眼可见地愈发消沉,以前还天天拿着盲杖在观里敲敲打打,摸摸小猫,现在连门槛都极少踏出。
陈信问徒弟上次下山出了什么事?
陈山青摇摇头,她精神不稳定,一会好一会坏,这他上哪能知道啊。
陈信仰头望着三清殿内的燃香,叹息道:“她是执念太深,乃至生出了心魔,一头陷了进去。想要破解这心魔,只得看她自己,我们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陈山青仍是似懂非懂,但是他也明白,心病不是容易医的。
***
几天后,迟意开始出门了。
这显然是好转的迹象。
陈山青感到些许欣慰,毕竟是他把她捡回来的,又是送医院,又是带回家好吃好喝养着,像养只小动物一样,难免生出感情,上了心。
见到她能振作起来,他也高兴。
“你去哪里?什么时间回来?”虽说这么大人不易丢,但是她还是第一次出门,他还是有些挂念的。
“我出去走走,累了就回来。”
“那你自己要小心些,渴了饿了就回来,找不到路就问人,村民都知道这里,别去偏僻没有人烟的地方。”
迟意柔和地应了一声。
陈山青拿着扫帚,继续卖力地打扫道观。
……
傍晚,迟意慢慢地从外面踱回来。
正好陈山青在斋房切菜,陈信在外面的小灶扇火、下面条。
迟意问有没有她能帮忙的。
厨房油烟太重,怕再把她眼睛熏坏,没让她进去干活。
天气热,陈信让她把室内的桌子搬出来,他们今天在外面吃。
桌子是四四方方的矮桌,实木质的,不算轻,她搬出来有些吃力。
陈山青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帮忙,将桌子拎到外面,责怪她道:“我师父不知道你术后不能搬重物,你自己也不记得?”
迟意愣了愣,用手心按了按额头,说:“好像是有这回事。”
随后苦笑道:“抱歉,我忘记了。”
陈山青知道她一直魂不守舍,搭手道:“这边我来,你去搬凳子吧。”
她只好再折回屋内。
晚饭前,陈山青出去买了豆腐,正好煮鱼汤。
迟意奉行先苦后甜,吞了鱼眼睛,往嘴巴里扒了两口面咽下。
陈山青期待地说:“师父,快尝尝我这回汤烧得怎么样?厨艺可有精进?”
陈信盛了碗汤,尝了一口,赞道:“不错,有大厨风范。”
陈山青喃喃自语:“修行没有长进,做饭竟然越来越好,难不成我在这方面有天赋?”
陈信斜斜睨了他一眼:“臭小子,夸你两句就要上天,客套话听不出来吗?”
他顿时苦下脸。
迟意也捧碗喝了一口汤,迟疑了一秒,抬头说:“是用鲫鱼烧汤吗?”
陈山青:“对啊,鲫鱼肉少,炖汤就很合适。”
迟意放下碗,忽然想起来以前也喝过鲫鱼汤,还是前年的秋天,何云煦烧给她喝的,和今天的鱼汤味道有些像。
那时候,养了鱼,更是不怎么能接受鱼肉,但是现在,什么喜好什么反感,倒都觉得不重要了。
总归是食物,吃下去能让她接着活下去,不管是鱼还是面,又有什么分别。
陈信问她白天出去干了什么。
迟意道:“只在村子周围逛了逛。”
陈信叮嘱道:“现在三伏天,山里地形复杂,山上蚊虫蛇蚁多,你对这边不熟,一个人不要往山上跑。”
她顺从地点了下头。
吃过饭,迟意还帮忙将碗筷一起清洗干净。
傍晚外面凉快,师徒两人露天下上晚课,她一边蹭听,一边喂观里的三只猫,时不时伸手摸一摸。
……
后来,迟意便每天早归晚出,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直到某天下午,有个发须皆白的老先生拄着一根木棍,踏进了道观。
远远便声如洪钟喊道:“乾清子,这是不是你们观里的人?”
陈信正在树下打坐,闻言睁开眼睛,打眼看过去,发现他后面领着迟意,两人皆浑身湿透,哪怕太阳这么高,衣发还往下滴水。
眼下她正蔫巴巴地耷着脑袋,眼睛瞥向别处,一脸心虚意怯的样子。
“抱朴道友。”陈信一拱手,随后道,“确实是我观里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抱朴山人说:“既是你们的人,那就看好了,别让她胡来。我原在山上正采着药,远远就见她一个人沿着潭边走,也不知是当心还是不当心,扑通一下就掉进去了。这还了得,我便跳下去将人给捞上来了,这孩子救上来也不说话,问了两三遍才说是你这的人。”
陈信的面色渐渐变得严肃,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迟意身上,道:“多谢山人相助,他日贫道必携薄礼登门。”
抱朴山人摆摆手:“客套话不必多说,只不过小孩子得带回去多教育教育,若不是我正好路过,恐怕就要酿成大祸。”
临走时,他对迟意道:“小姑娘,欺山莫欺水,你下回别这么不当心。”
待到将道友送走,陈信转身进屋,一言不发找了戒尺出来,指着她道:“你这几日出去,就是为了给自己寻死地?”
迟意见他气急的模样,张唇道:“对不起——”
他打断:“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不是的。”
“今天这事,是你当心还是不当心?”
迟意别过脸道:“我只是觉得没意思极了。”
“我问了什么?”
她声音小小的,“我自己跳的。”
“我让你眼睛好了以后去看望看望孩子,你下水之前想到了吗?”
“我想了,可我又突然觉得没意思。”她抬头,解释道,“您对我有恩,我不想让你们失望,料想即便没有刚才的老先生舍身救我,我自己也能爬上来。”
陈信戒尺狠狠甩在桌子上,空气爆裂,声音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