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发凉,伸手去摸,竟然摸到了眼泪。
为何流泪?这眼泪,不应是悲伤。
虽然她曾在信中向阿姐许诺,她将来一定全力帮助阿姐做皇后。
阿姐却说,阿芙不必太过辛苦,若是在府中不愉快,就随慕儿去学堂,亦或多带些人去少陵原上策马,只要阿芙善良、正直、不违本心,阿姐定会让你逍遥快活。
池夏掂量着一次比一次重的钱袋,起初还不明所以。
“阿芙既然喜欢学医,阿姐送你的草药册子可都识得了?”
“阿芙如今学了丹青?江南的颜料比京中多,还缺什么尽管跟阿姐说。”
“阿芙要好好经营成衣铺,赚了钱就来江南,阿姐带你看蔷薇、看杏花、看三月繁华。”
池夏的成衣铺开张一年,她画的衣服图样总是别出心裁,摇曳曼妙的花草刺绣,装点在仙气飘摇的衣裙上,引得京中女眷争先抢购。
原来,阿姐早看透了池府这无底的深渊,即便身处千里,也要将她干干净净的妹妹拉出来。
原来,阿姐一直肯定她的才华,引着她一点一点向前走,走出闺阁,走出池府。
原来,阿姐是她的前路,也是她的退路啊。
如今前路垮塌,退路断绝,再无依靠,她还能伫立多久、走得多远呢?
那眼泪,应是恐惧。
恐前路茫茫,她孤立无援。
恐大树倒塌,她刚刚起步的图谋,支离破碎。
恐珠玉在前,她不得不挺身而出,接过嫡长女的排面,却撑不起众人的希望。
“二娘子!”莱叔疾步而来,终结了她的忧思,“太子车驾已过平康坊。”
池夏早让府里小厮去太子必经之路上守着,一是不能让太子等,二是想跟池广鸣通个气儿。
“可有异常?”
莱叔弯着身子,不太敢直视池夏。
这个常常躲在人后的二娘子,似乎不太一样了,像是有掩藏不住的光芒要被揭开,蓄势待发。
“阿郎在太子车中,不曾露面,不过二郎派的人来说,在宫门口看到了太子,他神色焦急。”
池夏点点头,心里却冷笑,若说太子全然不知法喜寺的事情,鬼都不信!
他若真对长姐有情,此刻就该亲自登门致哀,而不是等父亲去请。
池夏整了整衣襟:“我们快些出发,半路候着。”
三辆马车驶离池府,最大的那驾里面足以平躺一人,备着衣物、饰品、冰块、竹席等。
车外挂着“池”字车饰,太子的侍卫一眼便看到,转头向车内禀报。
突然,金丝楠木的车窗被打开,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车窗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是太子的眼睛,冰冷如刀,没有一丝温度。
霎那间空气凝滞,草木皆兵。
这就是长姐的心上人吗?
那个在诗会上为长姐赋诗,在宫宴上为长姐挡酒的太子殿下?为何此刻他的眼中看不到半分悲痛?
池夏不敢多看,忙颔首表示恭敬。
片刻后,皇家车驾的铃声渐渐远去,始终无任何指示传来。
池夏明白这是默许她们跟随,便让绿檀放下窗帘,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法喜寺的山门前,几位披着袈裟的高僧早已列队等候。
太子一袭玄色锦袍,在众人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向寺内。
池夏带着药老绕到后山,远远看见一排厢房外站满了池府家丁。
因昨日太子来过,周围没有住其他香客,这会一排厢房外站满了池家人。
她刚走近,就看见父亲池广鸣跟在太子身后准备进屋。父亲回头看见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池夏会意,立刻停下脚步。
下一刻,池广鸣立于原地,而已经跨过门槛的太子突然退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庭院,最后定格在池夏身上。
池夏不懂,从前无比偏执地要娶阿姐的人,而今得知她死讯,为何会流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不敢抬头,因为半个时辰前,她刚看过那人凌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