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田野,碧玉妆树。
随着监礼官的长呼,圣上和淑妃带领群臣和女眷祭拜天地后,命太子亲至田间试犁。
太子立于祭坛中央,杏黄蟒袍上金线绣就的蟠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敬香的手修长白皙,不染凡尘。
而后接过一只木质粗糙的农具。
看惯了太子平日持鎏金执碧玉的样子,这普通耒耜拿在手里倒像个笑话。
祭坛前香烟缭绕,池夏捧着嵌满南海珍珠的翡翠玉如意,缓步踏下玉阶,跟着太子来到田间。
她虽不可着褕翟,却身着淑妃特意赐下藕荷色织金襦裙,配着月白披帛,衬得她如枝头初绽的玉兰,十二玉环禁步随着步伐轻响,在晨光中泛着冷冽光泽,俨然一副太子妃的华丽装束,走在陌上也像个笑话。
秉持给太子丢人就是好事的想法,池夏并不觉得一高一低的土地有多难走,脚下如履平地,指尖轻抚如意柄上微不可察的裂纹。
这是柳风昨夜潜入礼部,用冰火淬玉法特意制造的裂纹。
礼乐声中,随着前方两排青铜重麟纹香炉一个接一个升起青烟,太子缓步而行,池夏跟在后面,藏在玉如意裂纹里的安南降真香粉正随着她一步一顿,悄然渗入香炉的浊烟中。
“破土——”
太子执起耒耜,重重砸下,没听到破土的闷响,反而听到身后玉器碎裂之声。
是池夏,抬步时绣鞋勾住华服缀着的十二玉环禁步,玉如意脱手掉下,正撞上青铜饕餮纹香炉,霎时翡翠碎片四溅,溅起的泥点污了太子杏黄袍角。
“妾身万死!”池夏立即伏跪于地,伏得极低,露出后颈脆弱弧度,正是被捕捉后的猎物向猎人示弱的姿态。
太子盯着袍角泥渍,指节捏得发白,又盯着她轻轻用力便能折断的后颈,刚伸出手——
“护驾!”金吾卫和禁军刀戟齐出,将原本就混乱的场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来此时降香粉全部溶入浊烟,四周生出诡异的淡紫色烟雾,将群人紧紧笼罩。
众人见状纷纷捂住自己口鼻,生怕中了妖异迷烟,只有太子方才起了杀意,没注意到周围变化。
此时身体似乎开始发热,呼吸阻塞,欲叫太医,恰好看到太医令在外围招手大喊:“太子殿下明鉴,这紫色烟雾是解毒的!”
太医令挤身进来,捡起地上碎片猛嗅,突然踉跄跪地道:“这香炉里的香被人替换成西域的血狼毒烟,若非……池娘子打碎玉如意,将其中降真散放出来……”"
太子目光一凝,猛然转头看向香炉,果然见乌烟刚刚冒出的瞬间,被笼罩在炉顶靛青色粉末中和,变成了淡紫色。
而池夏已然晕倒在碎玉堆中,想来是下跪时离香炉太近,又不会闭息,才中了毒烟。
太子俯身欲扶起她,却见她染血的指尖似是被碎玉割破,渗血的手还触着他的袍角,在黄袍上留下一抹暗红,这景象让他蓦然想起法喜寺中池楠血尽而亡的样子。
血迹重叠间,太子恍然回神,看池二娘子苍白的面容与满地翡翠相映,宛如一幅破碎的仕女图。
随着紫色烟雾逐渐散开,池夏悠悠转醒。
看到碎落一地的玉如意,立即惶恐请罪:“妾身失手损毁御赐之物,求殿下开恩,饶妾一命。”
这般求生之态,倒比平日的刻意逢迎更显真切。太子轻笑:“你打碎玉如意救众人于危难,孤怎会责怪,何况一个物件,怎能比孤的池二娘子珍贵?”
“妾……妾惶恐,”池夏跪坐于低,微微抽泣,犹如梨花带雨,“鄙府丫鬟曾失手碎玉,便被宫规处置,妾还以为,妾身铸成大错。”
“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怎可偏信传闻?”太子似乎不记得此事,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我见犹怜,便附身扶起她,“美人受了惊,去一旁休息吧。”
池夏被太子毫无礼制的话吓到,刚站起的身子险些倒下,稳住身形,轻轻推开太子的手:“春耕之礼未成,妾就在殿下身边,缓一缓便好。”
太子见她强撑,眼中闪过赞许,低声道:“孤就知道没看错人。”
池夏垂首作羞,低着头整理仪容。
接下来的亲耕仪式远比想象繁复。太子执耒耜,池夏捧青箱,在百官注视下三推三返。春泥沾污了绣鞋,汗水浸透里衣,偏还要端着温婉笑容。
“接下来是撒种。”太子忽然凑近耳语,“爱妃可要拿稳了。”
池夏被这声“爱妃”惊得手一抖,险些打翻盛着嘉禾的漆盒。正要应声,却见太子神色骤变——他目光死死钉在西面金吾卫的身上。
那侍卫的右手正按在刀柄上。
电光火石间,太子猛地将她扑倒。一支弩箭擦着池夏发髻飞过,深深钉入脚下土地。
场中顿时大乱,禁军如潮水般涌来。
“别动。”太子翻滚两圈,离开原地,将她护在身下。
池夏脸颊贴着他胸膛,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心跳,混合着龙涎香的汗水滴在她鼻尖,竟带着铁锈味——他右肩已被鲜血浸透。
“殿下……”
“嘘!”太子左手仍撑在她耳侧,“刺客不止一个。”
果然,第二批箭破空而来,太子右手果断拔下池夏的簪钗,“叮”地一声,精准击落袭来的箭矢。
这瞬间,池夏看清了他手臂上的一道旧疤——形状竟与阿姐的随身匕首一模一样。
他们,有过这般争执?是从前,还是那夜法喜寺……
待池夏回过神时,场面已经被禁军控制住,春耕大典也不得不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