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威尔很小的时候,他整天躲在那张不断摇晃的床下,所能接触到的只有他的母亲还有无数双“来访者”的脚。
他们都是一类人,带着潮湿的腐烂的气味,是地下街的气味。
他们都是母亲的客人。
直到那一天,一个女人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即便是那个时候的利威尔也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他们世界里的人。
他所见到的其它人带着欲望,带着摧毁的渴望走进这个房间。
而那个女人裹着一层层纱布的脸下露出的双眼一片死寂,和那些充满欲望的眼睛不一样,她没有任何渴求,也没有任何的杂念。尽管她看上去比那些人更加无望,可她身上却散发着更加强烈的活人气息,那是利威尔第一次明白——生命的热烈感。
她和他的母亲聊了几句话,在他的母亲想要为她脱下衣物时又制止了她。
然后她说:“听说你有一个孩子,我能看看他吗?”
似乎是怕库谢尔不相信她,她又说:“您瞧,我只是一个伤痕累累的旅人,无意中来到了这里。我没有任何理由去伤害你们。”
说着,她脱下了裹面上和手臂上的一层层纱布,露出来的是一道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
她说:“我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了,只是想要多一个人听听我的故事,因为我所前往的地方无人知晓。”
她说她害怕被人遗忘,因为她这一路太过孤独,她走过太多被他人所忘却的世界,怀抱着太多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回忆。
只是无论是库谢尔,还是利威尔,又或者是后来的利威尔,都不太能明白她所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或许是女人身上的干净的气息和仿佛快要死去的身躯,还有那双恳切的双眼唤起了库谢尔的怜悯,她抱着利威尔出来了。
利威尔、库谢尔,还有那个无名女人坐在同一张床上,利威尔能够清晰地闻见她身上传来的皮肤被烧焦的气味。这个气味直到三十年后依然充斥着利威尔的鼻腔,那是生死之间的人才会有的气味:腐烂,糊味,苔藓味……
库谢尔问:“你要去哪,为什么没人知道?”
“墙外。”女人说,“我要去墙外的一座孤岛上,据说那里是世界的终点。”
库谢尔闭上嘴了。
女人继续说:“或许您知道,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颗球形状的。如果是球形,那本来这个世界并不应该有尽头。可是在我的故乡的传说里并不是这样的。世界的尽头是指一切终结,以及所有开端可能诞生的地方……”
女人讲述了她故乡的传说。
据说一切都诞生于一个点,一个点发生了爆炸,于是一切诞生了:神,怪物,人类,海洋,沙漠,土地,牛,猪,羊……
那个点是世界的开始,但同样的,它也可以成为世界的尽头。
因为魔鬼会在那里复活。
“魔鬼?”这是利威尔第一次开口,他重复了这个他不知道但似乎无比重要的名词。
女人转头看着利威尔,一双赤红色的双眸似乎想要把他看穿,紧接着她重重地咳了好几声说:“有人说,巨人便是魔鬼带来的。”
“你是去找魔鬼吗?”库谢尔问,她似乎并没有把这个女人的话当作疯言疯语。
女人沉默了一会说:“或许吧,也或许我已经成为了魔鬼。”
她低头看着手臂上的斑驳的伤痕:“我在来这里之前,受过太多伤,近乎死亡……这些伤口看上去很吓人对吧?但其实我早就无法感知到疼痛了,甚至我似乎早已失去了一切感觉。唯独,我的灵魂,我的心脏,它一直在备受折磨。”
“为什么呢?”女人突然反问自己:“或许是因为我见证了太多死亡,太多离别,太多不该的事情发生。我做错过一些事情,自以为是地决定了一些人的死亡,却忘记了我也曾是被放弃的人……我以为我是为了曾经我杀死过的无数被称为魔鬼的人,后来我发现或许手上染着血的我才是魔鬼,到了现在我觉得生活在这人间的或许都可以成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