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溪的意识在苏夭那冰冷的话语中剧烈震荡。“形神俱灭……”这四个字,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剜割着她的灵魂。她下意识地看向苏夭,试图从那双洞悉一切却又无情至极的眸子里寻找一丝转圜的余地,哪怕是一丝不确定,一丝怜悯。
然而,苏夭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眼神平静得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没有丝毫波澜。那份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残忍的确认。
“形神俱灭……”苏月溪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仿佛能磨出血来。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极致的痛苦与绝望,才能让一个灵魂选择彻底的自我毁灭;也无法想象,那所谓的“诅咒反噬”,又是何等恐怖的力量,能让另一个灵魂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是连死亡都成为一种奢望,是连轮回的资格都被剥夺,是彻底的、永恒的“无”。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比商朝末年那场灭国烈焰灼烧灵魂的痛楚更加刺骨,瞬间传遍了苏月溪的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变得冰凉僵硬,连呼吸都带着彻骨的寒气。
“那两世……她们……”苏月溪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她想问她们经历了什么,想知道那份绝望的源头,却又害怕听到答案。
“有些痛苦,知道了,并不会更好。”苏夭淡淡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她们的绝望,与我们并无不同,只是……她们没能撑到你来的这一刻。”
苏月溪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向下拉扯,要将她拖入无底的深渊。
“不……”她下意识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那意味着,这八世的轮回,并非每一次都有“重来”的机会,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会彻底消亡的赌局。
混沌的空间里,气氛愈发压抑得令人窒息。五个前世的身影,如同五座沉默的墓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哀伤。而那两个未曾出现的、已经“形神俱灭”的灵魂,则像是两个巨大的、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洞,让这片虚无空间更添了几分绝望的底色。
民国女先生苏绛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化不开的悲凉与认命。雾气在她周身缭绕,隐约勾勒出洛云笙为她挡下致命攻击,自己却如烟花般消散的凄美画面。
“云笙她……用自己的牺牲,换我苟活。”苏绛雪的声音飘渺而空洞,眼神中带着一丝被拯救后的茫然与更深的负罪感,“她说,绛雪,你要好好活下去……可她不知道,活下来,对我而言,才是更残忍的惩罚。每一次呼吸,都是在提醒我她的逝去,每一次轮回的预兆出现,都是在告诉我,新的悲剧即将来临。我宁愿……与她一同消散在那场冥婚的诅咒里。”
苏月溪的心脏一阵绞痛。她清晰的记得苏绛雪那份被至爱之人用生命换来的“生”所带来的沉重枷锁,那是一种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绝望。洛云笙的牺牲,非但没有让她解脱,反而将她更深地钉在了这轮回的十字架上。
“活下去?哈哈哈……活下去做什么?!”一袭红衣如火的苏九尾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对命运不公的嘲讽与刻骨的怨毒。她美艳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神中燃烧着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她身后,仿佛有尸山血海的幻象浮现,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神情清冷如霜雪的国师——洛长生,曾是位极人臣的大唐国。她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回头对她露出了此生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温柔的笑容。
“她说…别哭……能为我……死……我心……甘情愿……”苏九尾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痛楚,“可她死了!为了我!她死了!我的天,我的地,我的整个世界,都随着她的倒下而彻底崩塌了!用往生契将我们绑在一起,却又让我们一次次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难道就没有心吗?!”
苏月溪的胸口剧烈起伏,她几乎能尝到苏九尾口中那份混杂着爱与恨的血腥味。那种眼睁睁看着挚爱为了自己对抗整个世界,最终却惨死眼前的痛苦,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她灵魂深处反复切割,让她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三国医女苏嫣默默垂泪,她身上那件朴素的布衣仿佛还沾染着永远洗不去的血腥与药草混合的气息。她的目光望向虚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乱世。她的爱人,那位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却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洛清寒,为了保护她不被流言所伤,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了一道血肉屏障,最终倒在沙场,在她眼前一点点失去温度。
“清寒她……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安慰我,说下一世,我们一定会生在太平盛世,再续前缘……”苏嫣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对命运无常的深深无奈,“可我知道,那只是奢望。而我……我昏迷之后,感觉到一股清冷而强大的气息笼罩着我,是曼昙……她似乎为我驱散了致命的伤势,让我活了下来。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那股气息……很像苏妲己娘娘,但更加冰冷,更加……纯粹,也更加决绝。”
苏月溪的心猛地一跳,曼昙...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苏月溪的心头,让她本就混乱不堪的思绪更加迷茫。
“太平盛世?不过是更大的祭坛,更精致的牢笼罢了。”秦朝巫女苏夭的声音冰冷如故,不带丝毫情感波动。她周身散发着与鬼神沟通的诡异气息和血祭的阴寒,仿佛刚从某个堆满了白骨的祭坛上走下。
“秦时,洛家转世名为洛泠,她是大秦帝国最锋利的鹰犬,也是始皇帝最信任的国师。她亲手设计了那场声势浩大的血祭,以稳固帝国气运,延续始皇万世基业……而我,苏夭,便是那场血祭中最重要的祭品。”苏夭的目光空洞而幽深,仿佛倒映着尸山血海,“她将我送上祭坛,看着我的鲜血染红符文,眼神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我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器物。她说,这是我的宿命,是我的荣耀。那一世,我没有爱,亦没有恨,只有绝对的麻木与冰冷。因为我早已看透,任何情感,都只会成为她操纵我们、将我们推向深渊的工具。”
苏夭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眸子转向苏月溪,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平静:“你以为‘形神俱灭’是一种解脱吗?不,那是比永世沉沦更可怕的惩罚。灵魂彻底湮灭于天地之间,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那种被彻底抹去的恐惧与痛苦,远超任何死亡。一个选择了在无尽的绝望中自我了断,灵魂崩碎,彻底消散。另一个……或许是想反抗,或许是想摆脱,却被姜曼昙以某种方式‘拦下’,最终触发了往生契最深处的禁制,引来了毁灭性的诅咒反噬,同样落得个形神俱失的下场。”
苏月溪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得沒有一丝血色。苏夭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耳边萦绕不散。她仿佛能看到那两个未曾谋面的“自己”,一个在无尽的黑暗中孤独地走向毁灭,一个在绝望的反抗中被更强大的力量彻底碾碎。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她的心脏,不断收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苏月溪的心上。她不再仅仅是“旁观”这些记忆,她正在“成为”她们。她们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她们的绝望,就是她的绝望。
“往生契……往生契的真相,我刚刚已经‘看’到了……”苏月溪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想起了商朝末年,清河天君那双因爱而疯魔的眼睛,以及苏凝颜在极致痛苦中被迫签下契约的场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强迫!是扭曲!是她一厢情愿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