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逾白窝在山上巩固境界,一坐就是一夜。
她这次是内视,阵仗没有上次那样大,简直称得上是悄无声息。
但剑峰外,可就没这么风平浪静了。
那些内门弟子想来对于他们这些亲传的事迹如数家珍,今夜过后,怕是她奚逾白的名声又一次在各山之间遍传开来了。
论起传闻的速度,功绩远不比笑料来得快。
奚逾白修炼完毕走出了屋门,朝初生旭日望了一眼,抽下背上的木剑,手指抚摸上已经尽力显得锋芒毕露、但还是粗钝的锋刃。
“也许……”
她轻声开口。
“今后就要与你相伴一生了。”
说完,她沉默了片刻,将剑重新插回束带里,往山下走去。
路过四师弟的前院时,她正好看到余宵站在门口端详前梁,于是扬声喊了句:“四师弟。”
余宵扭头见到是她,连忙走过来。
“大师姐?今日不修炼吗?”
“刚巩固完境界,下山一趟。”
奚逾白迎着阳光眯起眼,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问他:“前阵子我带回来一个重伤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余宵了然。
“大师姐是说那个经断骨碎的李聂风?”见到奚逾白点头,他才继续说了下去,“他现在在三师兄以前的屋子里养伤,有妙华师叔的丹药,想来快好了。”
“住在剑峰?”奚逾白有点惊讶,“那他平时怎么饮食起居的?”
“师父让二师兄每日给他带饭——”
“……”
奚逾白此时若在喝水,已经尽数喷出去了。
她想了想,甚至有点心疼那个养病的孩子,忍不住摇头笑道:“让二师弟那只‘阴阳怪气壶’去照顾病人?师父真是……也不怕把人噎死。”
余宵也很无奈,摊开手说:“我和小师妹当时都不在,这活只好他干。”
“小师妹如今回来了?”
“刚回来。我估计现在不是在十更峰,就是跑东极阁去了。”
“等她回来,你跟她说一声。”奚逾白闻言扬唇一笑,“大师姐找她练剑。”
余宵应了一声,神色似乎有些遗憾。
奚逾白接着下山,目不斜视地路过姜会邬的屋子。
她走到山腰密林一带时,突然心念悄然转动,想去看看那位伤患怎么样了。
普通百姓伤成那样,基本难逃一个死字,他却活了过来,不知道会有何感想。对于这个人,奚逾白其实心里是有些佩服的,因此当时才会萌生了带他回山的念头。
说来惭愧,都说修道是苦其身炼其志,但奚逾白身为修道者,第一回对他者的意志感到震惊的时候,对方竟是个凡人。
她向来念随心动,身随意行,于是抬脚便走。
她一路跃过枯枝白草遍布的荒路,看到了残破的前院,还没走到就眯了眯眼——三师弟早就下山了,这屋子实在是年久失修得厉害。
豁牙的篱笆失了作用,被奚逾白一步跨过。
她路过主屋的时候朝大张的破旧房门里看了一眼,发现有居住过的痕迹,被子都四四方方地垒在床尾,人却不在。
这么快就能走了?
奚逾白正想着不愧是妙华长老,推门跨进了后院,一眼就看到了矗立在萧索残桓中央的李聂风。
他原本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了推门声后,不带什么感情地回望,却看到了一张记忆尤深的脸。
李聂风明显一愣,接着似乎是怕她跑了似的,急切地快步走过来。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奚逾白面前,在她伸手之前拜伏了下去。
“小子李聂风,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他这么多天都没再见到奚逾白,以为她不会来了,却没想到还能见着,所以一定是要给恩人磕响头的。此刻被奚逾白托着磕不下去,竟一下子来了倔劲,梗着脖子就是不肯起。
奚逾白其实可以直接将他提起来,但想了片刻,还是没这么做。
她松了手,一根手指却仍点在李聂风肩上,叫他磕不下去。
“我本是举手之劳。”
她俯身轻声开口,说得慢而清晰:“你这大礼,我受得不自在。”
李聂风感觉她的发丝如柳絮般在额前拂过,人声低柔如雨落珠坠,整个右耳霎时酥透了。
他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清朗无双的眸子。
奚逾白唇边带笑,笑意却不进眼底。她话说的认真,神色中便也带了些专注,从那不经意的逍遥疏狂下沁出,宛若上好的陈年烈酒,扑面而来的纯粹几乎要将李聂风浸透。
少年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时,耳尖已然红了。
他自知失态,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