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聂风眼里冒火,翻手拿住胡全福的胳膊。“该问问胡掌柜,此刻希望我是人,还是希望我是鬼?!”
胡全福脸色变了。
此人也会点武功,本能地拿起劲,相持片刻,却又主动松掉了。
他犹豫了一会,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捏着自己的胳膊,长声叹出了一口气。
“……这是说的什么话?聂风,看到你没事,我心里当然欣慰。”
他侧头,示意旁边的几个大汉把棍收起来。
“世侄啊,你给我讲讲,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掌柜难道不打算先答我的话吗?”
“……不愿说也罢。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唉!我那侄子跑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你爹娘武功算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这种事,怎么可能?我以为是那猴小子拿鬼话骗我,还打了他一顿。”
“可后几日,镇上人就都开始传言。”他目光一转,压低声音,“你爹娘确实没了,是因为上了‘人头令’,背后不知多少人出了价——就要你们家的人头。”
李聂风手间力道微松,胡全福趁机猛地抽回胳膊,又补了一句。
“这可是号称‘人神鬼,都可杀’的白榜,聂风啊,我就想先问你一句,你爹娘究竟得罪了谁?”
奚逾白听到“人神鬼都可杀”这句,眉梢一动,顿时看向胡全福。
而他这一抽手,李聂风就知道自己被转移了重点,当即怒目而视。
“这与你无关!我只知道,无论我爹娘得罪了谁,都不该是这个下场!”
胡全福惊奇地一眨眼。
“这可不能不论啊,聂风,你爹娘平日里捉盗拿贼也就罢了,我胡某佩服这样的侠义人,可他们偏生把自己弄到了江湖令上去。江湖令!不管是哪个,都不是我们这些平凡百姓能沾染的啊。”
“哈!”李聂风气笑了,“在我爹娘面前充当盖世侠,怎么这时又缩回平凡百姓了?”
他恨这幅翻脸不认人的嘴脸直恨得牙根痒,还要克制着体内翻涌的灵力,字字都像是碾碎了才往外冒。
“我本想问你为何背叛爹娘的情谊,如今看来,所谓至交,也不过是你这个伪君子的虚情假意!那好,今日不论交情,只问你一句,为何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是,我是有言在先。”
胡全福往后退了两步,摊开手,露出一副诚恳至极的表情,嘴里的话却不客气:“可他们沾了榜,就不能这么算理了。”
“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别扯上他们。”血丝爬上了少年的双眼,“说像是我爹娘做了什么似的,明明是你背弃信义!”
“上了江湖令,还不算做了什么吗?还有,你当只有我这样想?你来质问我,不如去问问你爹娘帮过的那些人,有哪个敢去替你家收尸?”
“——什么?”
这话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直接让李聂风愣在了原地。
“卖鱼的王婆,客栈的刘掌柜朴掌柜,酒肆的阿四,还有北边一大片邻坊呢,咱们‘李聂双侠’哪个没帮过?可竹林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了,没有谁赶着去露头的。你当你爹娘被野狗叼去是我一人之过,实在是冤枉至极。”
李聂风听着“被野狗叼去”这几个字轻描淡写地到了他口中,心里本能地生出刺痛,弯下腰来。
胡全福摇着头,果真一副被冤枉的神色。他嫌一桶不够,又泼了一桶:“连平日里四处晃荡的叫花子都听到了风声,不往西边来了。这快一个月了,也不见他们回来。你这一路上没看到吧?你娘施舍过的那几个小的,早就跑出镇了。”
李聂风猛地喘了一口气,喃喃道:“……为什么?”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可仍不愿相信。
他爹娘散出去的那些真心实意的善意,活着时换回来满筐嘴上恩情颂赞,死后却被这些人当做催命符,唯恐避之不及。
凭什么?
“你爹娘活着的时候为什么能人人称赞,不就是因为能救他们的命吗?现在你爹娘死了,反倒可能来害他们的命,谁愿意冒这个风险,去全那干巴巴的恩义?”
胡全福露出好笑的神情,转眼却又收起来了。
他见到李聂风已经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心中不屑,彻底不再把这半大少年放到眼里,转头看向奚逾白。
可他刚挪了视线,霎时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奚逾白也转了方向,一双澄明透彻的眸子淡淡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胡全福被这目光骇得一跳,连忙拱手掩饰。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全为了将事实告知。”他又装出了一副诚恳模样,苦口婆心地劝道:“只是——二位看起来是修道之人,却大清早地闯进我酒楼的门,嚷嚷出这么多动静,尽管是事出有因,可若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想?”
“我为二位的名声和前途着想,斗胆猜测一番。不知是否会说,堂堂仙门,竟纵容手下人私闯民宅?”
“……!”
涉及恩人,李聂风的目光霎时清明。
纵然这是胡全福的用来逼迫的诡辩伎俩,那他也绝不能——在此时连累了恩人,不然岂不是和这些小人一样了?
酒楼门外,已经有人三三两两围了过来。
胡全福已经拿好了说辞,有恃无恐地任人围观。面对打心眼里瞧不起恩义良心,只是拿来利用的人,是不能用情义去指责的,李聂风却刚刚才懂。如今,胡全福拿了奚逾白作胁,他此趟是注定只能看着此人肆无忌惮地翻脸,即使对方当面明嘲暗讽,也不得动他一根手指。
没仁没义,竟这么好用吗?!
眼看着要陷入僵局,李聂风胸膛前后起伏着,难堪地垂下眼,竟一刻也不想再多待,扭头冲出了酒楼。
奚逾白抬脚要跟上,却突然想起来什么,扭过头来。
“胡掌柜。”她客客气气地开口,“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否方便。”
胡全福刚刚虽然占了上风,可也知道既然打了人家巴掌,怎么说也要赔点甜枣,到底是不想把仙门都给得罪了,连忙应下了:“仙人请讲。”
“我小师弟丢了一把通体青色、雕有暗纹的长刀,劳烦胡掌柜四处打听一下,若是有人拾到,就差人送去清岳山的十更峰去,太清门必有重谢。”
小师弟?太清门?!
“……”胡全福有点想冒汗了,“是,此事包在我身上,必定在这甘霖镇好好打听一番,仙人放心。”
奚逾白点点头,一拱手,走了。
门口两三个看热闹的见一个穿着道袍的人出来了,顿时往两边散去。胡掌柜无力滴挥挥手,让人暂且把门关上。
他一屁股坐在堂内,搓了把脸,抬头见着面面相觑的几个伙计,感到十分头大,挥手把一个较为机灵的叫过来。
“去告诉我侄儿,李聂风没死,不该有的东西平时别拿出来显眼。快去!”
“……是,小的这就去。”
那伙计挠挠头,连忙一溜烟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