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开门!!!”
胡全福的那句“你当只有我这样想吗”如魔音般萦绕在耳畔,每经过一次无用的拍砸,每发出一句无望的质问,它就多生出一层回音,层层叠叠地将渐生出绝望的少年包围。
李聂风砸着砸着迷了眼,目光里浮出了一层浅浅的迷雾,声音里也带了丝哽咽。
他“咚”地单膝跪在木门前,半长的额发不服帖地梗着,低头将额头顶在了门板上。
“我只要你一句话……”
贴着墙的那群人中突然传出一阵窸窣。
奚逾白顿了片刻,目光从小师弟的背影上挪开,整个身体前倾看向右侧推挤处,过了好些时候,才见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孩艰难地一路避着成人腿脚钻进来,将怀里的东西放到地上,朝着李聂风磕了一个头。
那东西在灰褐的泥地上分外晃眼,像是污浊中一捧没化的雪。
奚逾白定睛一看,放的竟是一匹白布。
“这不是张三河家的幼子吗?”有人眼尖,“孩子跑出来了哩。”
“呦,还真是他家的……”
李聂风听到动静,猛地转过头,朦胧地看见了一抹白。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胳膊抬起一抹脸,朝那个方向走去。
那片的人群自发地分散开来,只是那小孩规规整整地磕完了头,却是直接一扭头,从分散开来的缝隙中极快地钻走了,周围的人措手不及,有人想伸手去捞,却被小孩泥鳅似地滑了过去,捞了个空。
李聂风望着小孩的背影,俯身从地上拾起那匹白布。
素白裹青灰,骨肉化尘土。
这布的含义再清楚不过了,是为埋丧安葬所用。
他抱着布孑然地站在原地,眼圈瞬间红了,干燥破皮的嘴唇嗫嚅了片刻,眉心微挑,露出了一个亦哭亦笑的神情来。
两处奔走,不过是想要一个原因,如今却得了一匹白布。
一匹白布!
张三河啊张三河,你平时这么细心的人,难道方才没听到吗?下葬的时机早已经错过了,如今爹娘已没了血肉,只剩白骨,他李聂风还要这白布做什么!
而让家中小童来磕头,是想说什么?幼子待哺、老人未赡,这就是你弃父母尸身于不顾,此刻又不愿露面相见的理由吗?!
“……”
万语千言欲脱口,却被那一个响头给堵上了。
辜负本无原由,若有,也多半是一句不得已。
李聂风捧着它,不知站了有多久,久到围观的人群都散去各自做活了,还如石块般纹丝不动。
直到耳边响起了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他才抬起头来。
“小师弟。”
奚逾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侧,手里拎着一件道袍——是他方才起身时掉落到地上的。
李聂风沉默地看了一眼怀里的白布,双指摩挲了片刻,终于驱动起冷僵的腿脚,转过身走到了铺子前的矮桌旁,将它平整地压在了用来垫布的石块底下。
——这块布,他用不到,也不需要。
道袍从奚逾白手中被接过,却为着避人视线,仍是把里面翻过来,在怀里抱着。
他眼尾还有些红,抬头郑重道:“大师姐,聂风心愿已了,可以回山了。”
“好。”奚逾白扫过那方被还回去的白布,心如明镜一般,“城镇上方有禁空令,我们先出城,你带路。”
“是。”
李聂风左右看了看,估摸着往右走能更快出城,于是带着她往巷子那头走去。
路上仍有许多暗中看热闹的人,在屋檐下或站着或坐着,目光如雨点般朝着二人斜过来。
李聂风到底还是半大少年,加之方才的悲愤尚未完全消退,有时忍不住跟他们对视,目光里已经隔了一层冷色的屏障,刺得人转眼看向别处。奚逾白则是面色如常,基本上目不斜视,好似对这种目光并不在意。
他在前头带路,偶尔转过头来,窥见一眼大师姐毫无情绪的目光,心里竟能莫名地生出一丝坚实来。
“小师弟,等一下。”
路过一家烧饼摊时,奚逾白突然叫了停。
李聂风乖乖止步,看着大师姐走进棚里。
摊主早就打算收摊了,只是贪看热闹才耽误到了这时候,一见是这两人走在一处,有些犹豫地打量了片刻,从炕上捞了两个半温的烧饼递给奚逾白,付钱的时候却连连摆手,愣是不愿收。
奚逾白被推拒了两回后,也没再硬给。
她将铜板拿好,走的时候悄悄压在了轻薄的幡子上。
“给,趁热吃吧。”
她把两个饼都递给了小师弟。
李聂风虽然将近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却并无半点食欲,有些僵硬地捧着两个烧饼,问道:“大师姐不吃吗?”
“自筑基后期起,三餐夜宿便没有那么重要了。”奚逾白说,“我记得我炼气期的时候,饮食坐卧皆与常人无异。你才刚开始炼气,一天一夜不吃饭,能吃得消吗?”
“……”
李聂风垂眸,咬上烧饼。
二人继续往镇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