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流民把城里百姓的活计都抢了,又常行偷窃之事,百姓要赶他们出城,一言不合就抄家伙打起来了,王姬还是先行避祸吧!”
“勐平君,你先带着谢家人离开,尤其是谢夫子,带他……去找季侯,吾怕有人对他不利。”文懋卿嘱咐道,又朝士大夫说,“去请董小司马派上元巡防军安定民心。”
二人皆是领命离去,文懋卿正要听从士大夫所言避祸,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流民入城,皆是搜身不可携带利器;出城亦是搜身不可夹私,怎么可能有偷窃之事呢?安排给他们的工事,又都非百姓谋生……”文懋卿逃离的脚步慢了下来,随即转身往民乱处跑,“这是有人想报复我呢!”
文懋卿猫在酒肆之中,外头果然混乱一片,棍子锄头一并往人身上砸,鲜血四迸。地上横七竖八已经有了好几具尸体,也有些人只是受了伤再也站不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鲜血了,那种生命逐渐流逝的寒冷和血的温热恍然又席上心头,叫她整个人浑身冰凉。她深吸一口气,仔细辨认其中怪异之处。
虽上元民风直爽,但经过训练的府兵再怎么伪装也会透露出固定的招式。果不其然,其中正有训练有素的死士,其身法灵巧诡秘如蛇……
是他们!
文懋卿怒火中烧,当初黄沙地中的刺客,也是同一批人!
她陷在报复的思绪中,未料到有人发现她藏身之地,一柄菜刀掷来,险些又要她半条命。她正要避开,有人捞她一把躲进库房中。
季臻冷声斥道:“笨到直接掉进陷阱的人,季臻平生第一回见着。”
“带了府兵么?”
“未曾。若非谢夫子所托,我不会管你死活。”
“单枪匹马,倒也是谢谢季侯。”文懋卿讽刺道。
“臻原以为你视民如子……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季臻似乎累了,说话的气息异常柔和,“任由百姓互相残杀,非圣人所为。”
“是有人设计吾的。”文懋卿皱着眉,可这话说出来确实有些没有底气,她想了想,内疚补充道,“懋卿的确失责了,只盼董承宣速来平乱。”
季臻用气音发出一声笑,开始思索一开始是不是对这位公主的戒备太深,也许她根本不用什么心计对付;又或者,她还是一张白纸,可以让他好好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迹。
“所谓爱民,不过是你三分真心七分虚伪。”
“吾是十分真心十分虚伪,”文懋卿坦然道,“吾身为常人,自然有恻隐之心,见善趋之见恶避之;身居王姬之位,自然以天下事为任,以天下人为重。吾多爱他们一分,他们便多敬吾一分,群臣便多赞吾一分,天子必多重吾一分,而吾也能得一个善始善终,博得佳名。”
“你所求如此?”
“说吾虚伪也好、卑劣也罢,懋卿确实没有一颗圣人心,只求自保,再求美名。”文懋卿想,也许现在所求还多了一件,那就是叫害她的人偿命,可眼前人……她不敢跟他推心置腹。
季臻看着文懋卿浅浅笑道:“求生何错之有,文懋卿,也许你想要的比你意识到的还要多,也许你能做到的也要更多。又或者是,你并不信任我。”
文懋卿疑惑看去,季臻说:“宫宴之上,季臻意识到你想要的不只是恩宠,还有权力。”
“权力多可人啊,它可以帮助你得到想要的一切。”季臻闭着眼睛笑道,“可你入朝议事那天,我发现你最终想要的不是权力。因为你当日所言,足以毁掉你所得到的所有权力。”
“心中所缺,由万民补之。”季臻慢悠悠地复述文懋卿在学堂上说过的话,道,“你以万民之爱为借口,以天子之恩为食,可是文懋卿,你想要变革,也许在你自己还没发现的时候,已经……”
“胡言乱语!”
季臻笑了一声,兀自寻了草垛躺下了。
文懋卿平复方才被拨动的心绪,心道季臻此人向来螫手解腕,今夜怎格外温和、头脑不清?她偷偷用余光打量季臻,却见其眉头紧锁,脸色有异。
他不会受伤了吧?仔细想想,以季臻的性子,他是不会喊痛的,念及此,她慌忙跪在季臻身边喊道:“季侯?季侯?”
其实季臻虽意识涣散,但到底死死撑着,朦胧中见文懋卿跑向他,颇有些狼狈的模样,他想开口嘲讽,可不知怎的,听着文懋卿的呼喊竟放松下来沉沉睡了过去,就像知道她不会放弃他死去。
“季侯!”懋卿见季臻彻底闭了眼,立即用手去探了季臻脖颈的脉搏,手下依旧稳定的跳动令她安心冷静下来,她将袖中帕子叠了沾酒先润了润季臻的嘴唇,又敷在他额头上降温,反复数十次。
季臻看起来要好些,但不多时又叫起了冷,懋卿便将周围干草垛全数覆在季臻身上,季臻依旧喊冷,文懋卿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喃喃自语道:“你如此相护,又怎会是刺杀我之人呢?”
她担心他失温有性命之忧,思前想后还是从身侧将他抱住,让他半个身子埋在怀中,低声一句:“冒犯。”